我端著碗往嘴裏扒飯，坐在對麵的雲姨心情不錯，專門做了我跟小舞喜歡的菜。小舞高興地吃一口就看我一眼，看一眼就咧一下嘴，露出他漂亮的小米牙，我被他漂亮的小米牙逗樂了，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別調皮，好好吃飯。”雲姨擰著眉毛說小舞。
    雖說小舞與我並非一奶同胞，但畢竟也是我左家的人，對於家裏的人，我還是極其護短的。我對雲姨笑笑，打圓場道：“雲姨，今晚的菜特別好吃，小舞吃的特別高興，對不對？”小舞知道我幫他說話呢，頭點的跟撥浪鼓一樣。雲姨聽了，新月形的眉毛往上一挑，挑得人心裏癢癢，她收了收火氣好聲好語地說：“小舞總是這樣沒規矩，給你添麻煩，虧得老師上次還誇他懂禮貌，講文明，我看是一點兒實話都沒有的。”小舞聽他媽這麼說，小嘴扁了扁眼淚在眼眶裏轉悠著，我見他這樣也於心不忍，本來也沒什麼大事兒，可話到了雲姨嘴裏，總能變成殺人不見血的利器。
    “小舞，以後聽雲姨的話，一會兒吃完飯把課文背給哥聽，你不是最喜歡那首寫春天的詩嗎？背的特別好聽，一會兒再背給哥聽一遍好不好？”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總是聽人家說頭發軟的人心軟，我家小舞的頭發就像剛出生的小牛一般，細軟、發亮，怕他將來也是個多情的心軟之人。
    “好！”小舞一口答應，這才收起眼淚高高興興吃飯。我見他高興了，這也鬆了口氣，轉眼看到對麵的雲姨，這鬆下的氣又回上來勒住喉嚨。她看著我，鈴鐺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我，眼裏那種少婦的風情變成利劍，殺人不見血。我有些害怕這樣的她，似乎總能透過她豐厚的唇看到她尖利慘白的牙。像是從那時起，我看到雲姨，便想起狼，便想起千年的狐妖。像是從那時起，我們的悲劇便開章完畢。
    “···那隻蜻蜓飛走了，它是如此翠綠奪目，煽動的翅膀，像是在與我訴說春天的喜悅···”我聽小舞奶聲奶氣把一整首詩背完，心裏竟泛起些為人父的驕傲。我爸常年在外奔波，這家中我便是頂梁柱，雖說事無巨細都是雲姨操辦著，但對小舞的關愛，那便是我一人的事，這樣天真可愛的小舞，我不明白雲姨為何總是不給他好臉色。
    我將小舞攔在懷裏，他身上仍有五六歲時特有的奶氣，聞著就像是在喝奶一般，特別香醇。“背的真好！我就說我家小舞最聰明了。”
    小舞被我誇得眼睛放光，問我：“哥，那你說村尾的那個張毛子比我好嗎？”
    我想了想，那村尾的張毛子是小舞的同班同學，他爸是村裏的老會計，狗仗人勢在學校備受照顧。小舞怕是受了這人的欺負，爸爸不在家的孩子總算是半個弱勢群體，這點我比誰都明白。
    我犯了個白眼道：“他？就他那個死狗樣兒還跟我們小舞比？就是這點兒他都比不上！”
    小舞看我掐著小手指的樣子笑了，他高興的樓住我的脖子，銀鈴般的笑聲灑落在我肩上。我也摟住他，將頭埋在他奶氣的肩窩裏。
    “小舞，哥一會兒出去一趟，你自己洗腳上床睡覺，行不行？”
    小舞點點頭，特別乖巧地答應了。
    秋天的夜晚總是凝著露水，從暗綠的樹林裏傳來陣陣鳥兒的低鳴聲。白天那些漂亮火紅的顏色在這樣的夜裏，總是被輕易地吞噬，隻有那馥鬱的果香指引我來到這個原本隻有我一人知曉的秘密基地。他說他會等我，該不是個會扯謊的人。
    扒開橘葉，我還是在這片橘林裏打轉，那個白色的人怎麼不在我們常會麵的地方？我心下黯然，抬頭看到黑色的雲彩吞沒彎彎的月牙，這下更是棘手，沒有月光怕是一會兒回去也不方便。出門時確實想帶些照明的工具，可手電筒放在雲姨的屋子裏，總不好大大方方的問她要，她脾氣古怪我是老早知道的，才不會傻得自討沒趣。
    我站在原地等月亮出來，沒有月光我哪兒都去不了，這附近好幾個陡坡坑窪，寧可晚點兒回去，也不要一路上摸爬滾打狼狽不堪。可就在那時我聽到遠處傳來的沙沙聲，不知是不是那人，我轉身想看清楚可在這幽暗的光線下隻能幹瞪眼。
    “是你嗎？”我問，半天都沒有人回答，我的聲音被風吹散了，沙沙聲也不再傳來，可正當我以為隻是野貓走過的時候，那沙沙聲如利劍一般迅速朝我這個方向襲來。
    我感覺不妙，向後退了好幾步，這速度還有這股腥臭氣味兒，都說明這東西絕不是人類。那些古怪傳說一瞬間席卷我的大腦，他們都說晚上會有狐狸精把像我這麼大的男孩子拐到山上去，然後抽筋拔骨，吃了補人氣兒的。想起那個白衣的男人，他漂亮的臉，驚心動魄的淚痣，我心中震動不已，轉過頭撒腿就跑，還沒等跑出這片橘林，便咚得一聲撞上什麼東西。沙沙聲還在朝我邁進，並且越來越快，我嚇得倒不過氣兒來，該死的卓淩，他長得那麼好看，我早該想到他就是千年的狐狸精兒變的！這下好了，老子還沒闖出什麼名堂，這就要死在橘子林裏了。
    “你怕什麼呀？”卓淩晃晃手電筒照著坐在地上的我。這光芒閃得我睜不開眼，但恐懼也被這光芒驅散了不少。
    “挪開！閃死我了！”
    他看我這狼狽相哈哈大笑，剛想開口嘲笑我兩句便聽到不遠處野獸憤怒的喘氣聲，卓淩舉起手電筒一挪照到遠處，立馬斂了笑容將我一把拽起，也不顧我被他抓得嗷嗷亂叫，拉著我就往橘林外邊兒跑，他喊：“快跑，是野豬！”我聽他這般說，這才反應過來，早聽人家說這山上有野豬，我還當是傳言沒相信，原來真的就有，還好死不死讓我撞上了，真是倒黴！
    他拉著我快速跑出這片橘林，野豬在後麵鍥而不舍地追趕著，也不知是不是入侵到它老人家的領地了，氣得怒不可遏打著響鼻就要撲過來。
    卓淩畢竟比我大幾歲，遇到野豬攻擊也特別沉著，他拉著我一直往山穀跑，那邊雖然地上布滿碎石跑的速度被迫減緩一些，但樹長得非常靠近，野豬在這些大樹間很難直線奔跑。那野豬吃到苦頭，知道我們的小伎倆，這便跟人一樣惱羞成怒更奮力地追趕了。
    卓淩聽到野豬不服氣的響鼻聲，居然高興地笑出聲來。他拉著我，手心的溫暖一直渡過來溫暖我的手。
    “快！還有一點兒就到了！”像是根本不把那個隻有一身蠻力的畜生放在眼裏，卓淩高興地拉著我向前跑，將秋天夜晚的果香和露水都甩到身後。我定睛一看，不遠處是一汪湖水，在掙脫烏雲束縛的月光下閃閃發光，雖說這是我的秘密基地，但我從未去過除了橘林以外的地方，這湖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黑乎乎的湖水放大著我的恐懼，似乎這湖中隨時會躥出巨型水怪，將我們一口吞食。
    那畜生全力追趕我們，竟是快要趕上了，我怕得抓緊卓淩的手，喊：“它快追上來了！”
    卓淩扭頭一看，這畜生果然就在五步以內奔跑著。他心下一個激靈，果斷將手電筒當成護身武器扔過去正中野豬的頭。
    野豬被這東西砸到遲疑一步，這兩秒就救了我們的命，卓淩抓著我的手往湖邊跑，他扭過頭對我笑，笑容勝過這山穀中清麗的月光，他問我：“準備好了嗎？”我氣喘籲籲，聲音都卡在嗓子眼兒，他抓緊我的手奮力一跳，我的世界，便在那時，整個向他傾斜過去。他與我，一起躍入那沉靜的湖水中，激起一圈少年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