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誰折了蒹葭,成你一世的無瑕 第二十一章 謝娘別後誰能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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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次梅園互訴衷情之後,榭兒和容若深深地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很快又恢複了以往兩小無猜的感情,日日廝磨,朝夕不離。同桌而食,對案品茗,詩詞唱和,課書論古,品月評花,飲酒行令,出雙入對。他們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是那麼安謐綿長,仿佛午後曦光綿密的熏風,已然如同偕老白頭、把一生過盡的伉儷一般。平靜淡然地接受著即將來臨的分離……
雪已然積得很深了,京城紅紅火火的過年氛圍,全然不曾察覺那一對即將生離的小兒女之悲戚心緒。這除夕一過啊,時光便又翻了一頁,一年歡樂悲喜都告罄。
榭兒雖身著紅色旗裝,臉上心裏卻全然沒有過年的喜慶,容若亦是。
這日該是大年初七了,容若攜著榭兒在梅園中散步。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榭兒挽著容若的手臂,抬眼望著梅花紛飛謝落,不由得想到自己短暫易逝的青春,以及那不願如其他女子那樣隨波逐流、攀高諂媚,一心想著被皇上青睞、富貴榮華的心緒,她隻想和身旁這個眉間淺蹙、眸帶憂鬱的男子靜靜地、平和地度過一生。如若不能,她寧願像這傲骨的梅花一般,絕不屈服於權貴,同流合汙,她寧可低到塵埃裏,也要保留住對容若一片深情的純粹貞堅。
“得卿一人,此生足矣,容若夫複何求。”容若拉過榭兒柔荑,脈脈輕歎道。他如何不懂榭兒話語之深意,他深深明白榭兒心底的盤算,雖然入宮不可避免,但她定然會使勁全力不讓自己被皇上選中,她是寧願苦守深宮,也不願苟同權貴之人。她這樣純粹的一個女子,不貪慕虛榮,不求富貴,隻要世間僅存之一段無邪情感的女子,實是難得,此生得遇,便是我容若這輩子最珍貴的片段。
“表哥,你會等我的,對不對?”榭兒楚楚的眸光,凝視著容若,仿佛急切、仿佛生怕失望、又仿佛溫柔而痛苦。
“嗯,你不回來,表哥不會走。容若的心就在你身上,你在哪兒,容若的心就在哪兒。”容若微笑著給予她最深的安慰。
“榭兒怕的,從來不是苦守無果,而是十一年後,人已成各。”榭兒低頭,麵容悲戚。
“不經滄海,怎知情之若素?未過巫山,何知浮生如蟻……”容若仰頭長歎。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嗬嗬。”榭兒突然笑了,那麼開懷,她挽起容若的臂膀,繼續慢慢朝前走著,“既然表哥也如榭兒一般思量,那從此之後,榭兒就‘取次花叢懶回顧咯’!”
“嗬嗬,詩中之意,容若無限讚同,可是這元稹嘛……”容若笑道。
“嗯啊,你可不許學張君瑞哦。當然,我也不是崔鶯鶯,嘿嘿!”榭兒笑著。
“那我們應該像誰呢?”容若微笑著,轉頭問道。
“嗯……這個嘛……我想想……”榭兒眼珠子一轉,“誒,有了。我們不像《鶯鶯傳》,那可以像《牡丹亭》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未等榭兒說完,容若忙伸手止住,“榭兒,不要說及那個字,就算最後我們真是不能在一起,也絕不要想到那個字。那個字不適合你,它太沉太重,不是你能理解與背負的。容若不想你為了愛我,為了所謂的誓言,而不珍視自己的生命,你知道麼?無論結果如何,容若最希望的,還是你能好好的,開心的過這一生。”
“可是表哥,榭兒和所有人一樣,一輩子隻有這一次,真愛也隻有這一次,我隻想做一次自己。就一次,我要給你我全部的世界,就一次,傾盡所有勇敢,就一次,遍體鱗傷在所不惜。這一次,就讓我什麼都不在乎,即便今後殉了此話,此生也都夠了……”榭兒情到深處,不由得激動而顫抖地說出此話。
“榭兒!”容若慍道,緊緊拽著榭兒臂膀道,“你不要這麼傻、這麼任性,就算不為自己,你也要為我好好活著,知道麼!”
“我怕入宮後,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要是真有人強迫我,我就立刻去死……”榭兒不管容若如何堅定的眼神看著她,她隻轉頭堅決道。不過她似乎又立刻想起了什麼,連忙轉頭,淒楚地望著容若,“不過表哥,我若是先去了,你要好好替我活著,替我把未能經曆的開心歡樂都過了,替我每日享受這溫暖的晨曦……”
“榭兒……我不許你這樣胡思亂想……”容若愛憐地撫摸著她那凍得通紅的臉頰,輕聲道,“表妹,不要這麼悲觀,十一年的等待不算什麼,以後,以後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你要相信……”
榭兒的臉頰在容若手心裏輕輕摩擦,她貪戀這樣的溫柔和溫暖,潸然淚下。
“嗯,我信,我相信……我能等……”榭兒哽咽道。
“好榭兒,你是世上最好的榭兒,容若定是前世修的福,才能得你這般傾心相許……”容若輕輕拉過他,攬在懷裏,撫摸著她的鬢發。
“少爺,少爺……”汀茗不知何時,從園外跑入,一眼撞見緊緊相擁的少爺和表小姐,不由得低下了頭去,默不作聲地杵在那兒。
榭兒察覺,緋紅了雙臉,忙掙脫開容若,羞怯地轉身跑開了去。
“何事?”容若微笑著目送榭兒離開的倩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轉頭問汀茗道。
“少爺,棲月姑娘送來邀貼。”汀茗從懷裏抽出帖子,呈給容若。
容若接過帖子翻看,“嗯,曉得了,你下去忙吧。”
“是,少爺。”汀茗退了下去。
原來是徐元文先生過些天要辦一個聚會,邀請了江南有名的才子,容若好友顧貞觀、陳維崧、朱彝尊等人都在邀請之列,還有一些京城有名的歌女伶人前來助興,另外又煩請容若多邀幾個友人前來,增添熱鬧。容若笑著,想榭兒定然喜歡這樣熱鬧的聚會,便拿著帖子來到了冷香閣中,欲告與她相知。
“表妹,在裏邊麼?”容若在門外輕輕敲著。
“表哥,進來吧。”榭兒在房內聽見聲音,忙召喚著。
容若笑容滿麵地走了進來,拿著帖子,遞給榭兒,“表妹,想不想去?一定會很熱鬧的。”
“真的?嗯嗯,那我想去!”榭兒一聽又有熱鬧可湊,開心地回道。
“嗬嗬,那你可不許再和棲月姑娘鬧別扭咯?”容若玩笑道。
“不會不會,我早忘記了!”榭兒拿著帖子看著,坐在書桌上,晃著雙腳,擺擺手道。
“嗬嗬,那我們再請些什麼人呢?”容若笑著問道。
“哦!我知道!鼇家兄弟啊!上回匆匆而別,不是說好了再聚一次麼?這不剛剛好!”榭兒興奮地蹦下桌子,激動道。
“嗯,說的是啊。那我馬上擬一份邀貼。”容若點頭答應,便在書桌旁坐了下來,榭兒連忙為他磨墨,容若提筆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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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閣坐落在怡春院旁,兩座青樓緊緊挨著。不過一眼望去便知品位高低,怡春院裝潢俗氣繁複,門外樓閣鶯聲燕語,吵雜紛亂,盡是些庸脂俗粉在那裏賣笑著招攬顧客。
而如煙閣則素素淨淨,一派青雅,除了閣中間或傳來的管弦之聲,便再無嬉鬧聲響。它所有的搭建材料都是竹子,整個樓閣在陽光照耀下泛著竹子表皮的油光,幹淨舒適的感覺。
樓內窗子上都懸著薄如蟬翼的白紗,隨風起舞,淡雅脫俗。如煙閣分為五層,樓內無論是地麵、牆體還是樓梯,清一色的綠竹建成。每層樓用竹牆分隔成好幾個雅間,雅間內擺設雅致,桌椅都是竹子做的,低矮的落塌上鋪著藍色印花布子,桌上精心擺設著一盆蘭花,清香撲鼻。還有青花瓷器的茶具,幾個茶子倒扣著,和茶娘靜靜在挨在一起,偶爾從窗外射入的陽光,鋪在它們身上,綿密悠長,仿若時光都靜止了一般。
來如煙閣的盡是些層次較高的文人墨客,或是翰林高官,如煙閣女子個個才華橫溢,貌如皎月,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皆通。但有個規矩,隻賣藝不賣身。
在五層的一個雅間內,一股細細的清芬彌漫,房間比其他的都大了些,布置裝飾更是別具一格,落地畫軸上潑墨著幽蘭一株,滿屋盡是書卷堆放,窗台邊的竹案上斜放著一把琵琶。
一位身著淡藍紗衣的女子,手持青花酒壺,緩緩移來,細細地為鼇浪斟滿。她高挑細腰,盈盈可握,削肩小足,身段濕軟似花,柔情萬種。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
鼇浪持了酒杯,一喉灌入,笑道,“素問,這蘭花酒可是越釀越好了啊。”
“公子若是喜歡,奴家便多釀些個兒,隻留著等公子來。”素問軟身坐在鼇浪對麵,掩著嘴笑道,嫣然嫵媚。
“嗬嗬,那倒不用。好東西,要與他人分享的嘛!”鼇浪笑著望她,素問禁不住這雙俊目的直視,不由得低下了頭去。
“素問啊!咱們都認識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樣容易害羞,嗬嗬!”鼇浪豪爽笑道。
“公子您就別打趣奴家了,奴家的心思,公子還不知麼?”素問低首緋紅道。
“誒,說好了隻作紅顏知己的,素問可不許變卦哦。”鼇浪若有所思地轉過頭去,連忙製止道,“對了,上回怡春院那暈倒的公子沒事吧?”
“聽怡春院的姐妹說,那公子來頭不小,好像還是個皇親國戚……幸虧當時天色已晚,他沒有認出是你救走了那姑娘,否則……公子你……”素問關切地望著鼇浪。
“無妨,我鼇浪連皇帝老兒都不放眼裏,還怕那宵小之輩,笑話!”鼇浪不屑道。
“噓,這話在我這裏說說,素問全當沒聽見,到了外頭,公子可不許再胡說了。”素問細聲說道。
“嗬嗬,怕什麼。”鼇浪自個兒拿起酒壺,正欲斟酒。
“公子,我來吧。”素問拿過壺去,為鼇浪斟滿。鼇浪微笑地回她。
“後來呢?”鼇浪繼續問道。
“後來那公子還去怡春院找過那姑娘幾次,可是都沒有找到,便帶人把怡春院砸了一頓才肯罷休,之後悻悻而去。”素問回道。
“紈絝子弟!”鼇浪稍有慍氣。
“公子,那位姑娘……可是公子相識的?”素問關切地問道。
“隻見過一次,不過她天然無雕,純如秋水……”鼇浪正要說完,瞥見素問臉色不對,忙止住,繼而道,“她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妹妹,我當然不能見死不救了,素問你說呢?”
“嗯,公子一向嫉惡如仇、熱血肝腸……”素問覺察鼇浪神情不似從前淡然,定已心有宿事,便幽幽回道。
“素問,你知道我的,我心裏隻有一個人……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愛上別的女子……榭兒我隻當她是好朋友……而你不一樣,你是知己,懂麼?”鼇浪忙解釋道。
“素問知道。素問從來不擔心公子心裏可還有別人,素問隻在意公子長年出外征戰,是否安然歸鄉……”素問黯然道。
“素問……”鼇浪動容地拉過她的纖手,柔聲道,“認識你真好。素問,你在我心裏的位置永遠不會變的,無論我認識多少女子,你永遠是我鼇浪唯一的紅顏知己。”
“公子……”素問淚光盈盈,嘴角微起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