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瀟，拉琴給我聽。”顏俊這話，說得麵無表情，眼睛直盯著蕭瀟像是要看到他心裏去。
    蕭瀟稍微愣了一下，像是下不來台的感覺，不過稍後又笑起來，沒理那茬，道：“不是才聽過麼？再說了，哪有大半夜拉琴的，蕭憶都睡了。”
    “我說，拉琴給我聽。”
    “好啦，別不高興啦，”這張笑臉偶爾也有討人厭的時候，“都依你，但是今天太晚了，過兩天吧，好嗎？”
    過兩天？顏俊沒說話，抬起頭平靜地看向蕭瀟。兩個人對視了許久之後，他才終於不再沉默，他問蕭瀟：“這麼明顯的事實都擺在麵前，你還要騙我？”
    直到這時候，蕭瀟才微微收起了笑臉。他輕歎一口氣，無奈地坐下了。看來跟高智商人群對決，還真是不怎麼容易。而眼見著他終於投降，顏俊接著問了下去：“今天，福田手裏的那把琴是你的吧。”
    蕭瀟點了點頭。
    “畫小樓也知道這個？”
    蕭瀟再次點頭。
    “為什麼？”顏俊想了想，冷笑道：“為了讓你的佐藤小姐去討好高橋？”
    “為了救你。”蕭瀟的聲音不由地提高了。意識到這一點，他隻能又歎了口氣，無奈地搖頭道：“顏俊，你能不能不要再糾結這種問題，這真的隻會讓人心煩。”
    這句話的後果，蕭瀟原本以為兩個人會再吵起來，沒想到這個時候顏俊卻忽然放鬆了下來。“你終於肯說實話了。我還以為你打算就這麼一直騙下去了。”
    “你……”
    “看你當時的神情我就猜到了七八分。”顏俊繼續說道，“蕭瀟，你偽裝得再好眼神終究是騙不了人，你看著那把琴的時候眼裏流露出來的情緒，跟你第一次看到它時一模一樣。”
    “那你為什麼？”
    “我隻是想聽你親口說出來，把你所有隱忍的東西都告訴我。這種時候，不要一直憋著。”見蕭瀟算是默認了，他問：“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吧，關於那晚，還有，你們究竟對那把琴做了什麼。”原來，顏俊一早就覺得疑惑，這麼難弄的藥區區一個私人醫生怎麼可能會弄到，又怎麼能不引起懷疑，可是他身邊的人表演得都太完美，他壓根兒就找不到證據。而經過今天高橋這麼一折騰，他算是把兩件事連到了一起。
    蕭瀟告訴他，那天他去找畫小樓的時候是真的無計可施了。但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畫小樓雖然猶豫，但還是告訴了他一個巧合，那就是即將調來的軍部的福田，是個琴癡。需要弄到藥，隻需要他的一張批條。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蕭瀟堅持要試一試，而畫小樓之所有同意，也是賭了一把，賭福田對琴的癡迷程度，也賭這樣違反軍紀的幕後交易他不會敢公然說給別人。當然，整個過程蕭瀟都沒有出麵，福田也因此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和他們有關。幸而蕭瀟從來不炫耀，所以他手裏最珍貴的東西，今天沒能成為高橋指控他們的證據。
    大概，隻有音樂家自己才會認得自己的琴。
    聽他講到這裏，顏俊也就基本上清楚了。所以他那天才千方百計地想把一直藏在琴盒夾層的那份高子言的譜子塞給他。琴都沒有了，還要譜子何用？可是他也更加無奈，他歎道：“你其實完全不必這麼做。即使……”
    “我知道，你父親必然不會對你坐視不理。”蕭瀟知道他顧忌自己的立場才沒有說出來，但反而輕鬆地笑道：“可是誰讓某人連說胡話都不願意向那邊低頭呢？”
    “但是，這麼做太委屈了。”想到今天高橋的羞辱，他還是為蕭瀟揪心。現在，沒有了琴，他會不會更加寂寞？
    “琴重要還是你重要？”蕭瀟問他。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身外之物，沒什麼好留戀的。”
    “身外之物。你還真是不珍惜我給你的東西。”
    “得了。”蕭瀟打斷了他，“這些傷感的情緒，收起來罷，不值。”見顏俊沒話，他又繼續說話，語氣裏麵居然難得地夾雜了一絲不耐煩：“你呀，就是想的太多，真不知道你這麼個無憂無慮長大的大少爺，怎麼長到這麼大就總是瞻前顧後。”
    這是在教訓兒子的口氣麼？！顏俊瞪了他一眼，還不是因為你？不過總的說來，蕭瀟的豁達總算也讓他稍微放心了一些，畢竟他和高子言還是不一樣的。更何況在這個節骨眼上麵，沒有人有太多的精力牽扯到悲傷上麵，這樣的感情太過奢侈。
    “那我們就不說這個了。”顏俊其實也怕他煩，他道：“說點正經的。奚適那邊有消息來了，關於前段時間大同的事件。”
    “你確定要把你們的機密告訴我？”蕭瀟笑問，也不曉得究竟是想知道還是不想知道。
    “你又不是外人。”
    “你讓我當外人吧。”卻沒料想蕭瀟直截了當地斷了顏俊的話，“先不說你能不能把這些東西告訴我，我真的對這些沒有興趣了。”然後，對上顏俊今天始終處在驚愕狀態的眼眸，他沉了沉，歎了口氣：“顏俊，我不要那把琴了，但是，我想鄭重地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
    “給蕭憶一個未來，替我。”
    顏俊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蕭瀟要他安下心來，不再為其他事情所累。這段時間連旁人都看出來他沒辦法心無旁騖，因為分心的事情太多了。人總是最難控製自己的情感，即使有時候，有些人非常清楚地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仍然沒有辦法義無反顧。有些人覺得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是無能，有些人則覺得是一種選擇，就像有些人覺得成大事的劉邦是英雄，有些人則覺得，像項羽這樣快意恩仇才是人生。
    其實本沒有對錯，甚至沒有優劣，這一切就看你想要的結果，究竟是什麼了。
    顏俊想衝動，但是他沒資格衝動，因為他想要的結果，不是一輩子碌碌無為地死。他想要的是自由，是所有人可以無憂無慮歡笑的土地，在那之上才有能有他和他。所以，他其實連選都沒得選，因為曆史早就幫他選擇好了。
    把頭埋進手心裏，顏俊心裏明白，前段時間他的放縱，早就已經越界了，這樣的人生，他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不論該哭該笑，這也是他的人生。
    “蕭瀟，我們定一個協議吧。”顏俊把頭抬起來。
    “好。”蕭瀟回答。
    “今天起，我不會再把你當成最優先，你要自己學會照顧自己。”
    “可以。”
    “我會對我所有的事情保密，因為哪裏都不安全了，你要無條件相信我。”
    “可以。”
    “我會繼續和許言生的女兒許翩然在一起，甚至有可能結婚。”雖然這麼做很卑鄙。
    “可以。”蕭瀟再次點頭：“說了我不會再管你的事情。”
    聽到他這麼說，顏俊用手扶著額頭，聲音矮了半分：“還有，別再和畫小樓有過多的接觸，老狐狸懷疑了，牽扯不清隻會讓事情更複雜。”
    “……”
    老長時間等不來回應，顏俊抬起眼，卻看到蕭瀟正麵無表情地盯著他。歎了口氣：“你還是要執意……”
    “大叔，”蕭瀟喊了他一句。
    嗯。嗯？！大、叔？
    “是啊，大叔，”蕭瀟重複了一遍，笑得無比狡黠：“你太羅嗦了。”
    到底誰是大叔？！竟敢嫌他老！
    看著麵前顏俊忽然一臉抓狂的樣子，蕭瀟靈活地躲開了他，不過幾經周旋，誰強誰弱立馬就顯現了。黑幕下，窗戶裏麵閃出來小小的昏黃的光線，隱隱地還有暖暖的人聲，或許真的驅散了一些陰霾也說不定。
    而對於蕭瀟來說，顏俊，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