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醫院的前身是一所教會醫院，已經算得上是當時最好的醫院了。現在四處都在打仗，醫院裏也就格外的繁忙，也會有前線的傷員送回來。
    “我們恐怕沒有辦法。”辦公室裏，齊醫生在看完了顏俊的檢查結果以後，卻隻能無奈地搖頭。仔細看了看顏俊的眼睛，拿著病曆坐回到椅子上，實事求是地敘述：“是神經類的損傷，以我們目前的情況，根本不可能解決。”
    這位齊醫生體態微胖，慈眉善目，大概五十來歲的樣子，人看上去很和藹。他是蕭瀟報社的副主編畫小樓推薦的，早年在美國留學，是清政府洋務運動時送出去的第一批留洋的博士生，學成以後才回來。現在他是幾乎整個太原市最好的醫生，也是中央醫院的權威。可是連他都說沒有辦法，那就真的是希望渺茫。
    “神經類損傷？”蕭瀟站在顏俊的椅子旁邊扶著他，雖然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醫生的診斷，但他還是沒有辦法相信，為什麼會這樣？轉過頭，身邊的人依然一臉平靜地坐在那裏聽著醫生的話，可是卻能感覺到他忽然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手，手心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
    “是的。”齊醫生點了點頭，又仔細地看了一遍手裏的病曆記錄，然後抬頭道：“這種損傷應該是失血過多引起的，嚴重的時候甚至會致命，他這樣的情況，其實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這是什麼意思？”
    齊醫生看著顏俊的表情，又抬眼看了一下蕭瀟，即使不忍心他也隻能說下去：“根據他的情況，如果受傷過後可以及時輸血，或許還可以避免，但是他拖的時間太久，血液來不及供應才造成了這種損傷。”
    “那豈不是……”拖得太久，沒有及時輸血，神經性損傷。感受到顏俊握著他的手抓得緊緊的，蕭瀟的心裏充滿了歉疚和自責，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如果自己可以早一點帶他回來，如果在他一醒過來就帶他回太原，如果……一定不會這麼嚴重。自己當初應該不顧一切地帶他回來。
    “我們醫院真的沒有辦法。”齊醫生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些話雖然殘忍，但病人有權知道真相，“理論上來說，這種損傷在他昏迷的時候就已經造成了。有些損傷是永久性的，有些則不是，我們也沒有辦法判斷，連國外都還在研究階段。所以現在國內醫療的技術，我可以說，想要治好幾乎是沒有可能。”
    蕭瀟說不出話，也不知道怎麼辦。
    盯著齊醫生，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帶著顏俊走，還是留下，醫生說沒有希望，是應該再找別的醫生嗎？還是應該吃藥？或者吃藥都沒有用。那麼要放棄？不，絕對不能。
    他忽然覺得自己特別滑稽，前一刻還在信誓旦旦地對著顏希文說一定會盡自己所能幫助顏俊，下一分鍾醫生的宣判就給了他一個無情的耳光。這個事實就好像在嘲笑他的盲目自大，嘲笑他，明明沒有能力照顧他卻還要把人困在身邊。
    可這時，原本坐在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顏俊卻突然開口，語氣出人意料的平靜：“醫生，您的意思，是不是我以後都隻能看到這樣一個模糊的影像？”
    齊醫生轉過頭直視著顏俊，猶豫了一下，說道：“基本上是。但是，我們也不排除你的神經係統自我修複的肯能性，這種個案也並不是沒有。但是你不能抱太大希望，還是要做好這樣的準備。作為病患你可能覺得我說得太直接，但我覺得，讓你們了解真實情況會比較好。”
    雖然過於直白，齊醫生說的是實話。他認為隻有了解了真實情況才有可能真正去解決問題，所以在病患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都會把實話說出來。也因為這樣醫院送了他一個“鐵麵醫生”的稱號，說是誇讚，但其中也不乏諷刺的成分，因為始終是有家屬不能忍受他的言辭，畢竟有時候，真相往往會殘忍到讓人無法接受。
    但是顏俊卻沒有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反應，他隻是輕輕吸了口氣，又呼出來，然後對著齊醫生笑了笑，禮貌地問道：“我了解了。那麼齊醫生有沒有什麼建議？我相信，如果不能治，緩解的方法總還是有的，也說不定……”轉過頭看著蕭瀟調皮地一笑，道：“我身體好，哪一天就突然恢複了。”
    齊醫生有一些感慨，顏俊這麼堅強的病患他還是頭一次碰到。自己這樣的身體情況，居然還能想到去安慰旁人，生怕他人擔心。要是換了別人，可能早就吃不住了。
    “這樣吧，我給你開一些藥，你先吃，但是不能抱太大希望。還有就是除了西醫以外，你可以試試找中醫。雖然不是同一個體係，但真正有本事的中醫也有他們的長處，說不定可以幫到你。”
    “謝謝您。”顏俊點了點頭。他心裏明白，連齊醫生都把他往別的醫生那兒推，說明自己的問題並不是那麼容易解決。握著身邊那個人微涼的手，他其實反倒有些擔心蕭瀟。
    這幾天下來，他慢慢地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他有時候甚至想以後還可以想辦法幫蕭瀟分擔一些。所以，雖然剛開始聽到醫生的話心裏還是免不了失望難過，但是很快他就開始安慰自己。感覺到身邊人的反應，他覺得此時比自己更難過的似乎是蕭瀟。
    憑著感覺伸手從醫生手裏接過方子，顏俊站了起來，對著一旁正木然看著他的人笑道：“走吧，我可不認識路，你不牽著我，我就該撞門上了。”
    齊醫生被顏俊這句話逗笑了，對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帶你們去拿藥吧。省得你們跑錯地方。”
    “走吧。”蕭瀟點了點頭，強壓下心裏的負麵情緒扶起顏俊的胳膊，在齊醫生的帶領下出了辦公室。他知道，現在顏俊唯一能依靠的人，也隻有自己了。可他要是像現在這樣顏俊隻會更難過，所以自己要振作，要照顧他，一定要想辦法治好他。
    在醫院折騰了一天，兩個人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到吃飯的時間，街上的人又開始多了起來。但是已經較之以前蕭條了許多。前段時間日本人的部隊往南進了不少，東西線戰事也吃緊，現在太原市已經有些人心惶惶，大家都在擔心晉綏軍和八路軍的聯盟能不能抵擋住日本人南進的腳步。很多人想逃，可是現在遍地烽火，又能逃到哪兒去？就算想往內地和山裏躲避，但外麵兵荒馬亂的也許一個不小心就死在了逃難的路上。有些事情，誰知道呢。
    “肚子餓了吧，想吃什麼？”蕭瀟不再去多想，轉頭笑著問顏俊。
    “確實。”顏俊說著，肚子也很老實地“咕咕”了幾下。他眨了眨眼睛傻笑，看來是該祭五髒廟了。但是想到了什麼，但緊接著他又歎了口氣。“哎！”
    “你歎什麼氣？”蕭瀟好奇。
    “額，是這樣的，”顏俊思忖著，慢條斯理剛想開口，又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聽的人一頭霧水，這家夥什麼時候在吃上麵這麼吞吞吐吐了？
    “你真想知道？”顏俊挑起一條眉毛，故意賣關子。
    “少廢話！”蕭瀟嗔了一句。
    “好吧，是你讓我說的。”顏俊用手指點著下巴，一臉“你中計了”的表情，“認真”地說道：“我隻是在可惜，以前我最喜歡的那家張記餛飩鋪子沒有了，害得我想吃好吃的都吃不到。”
    蕭瀟明白了，原來這家夥擱這兒等著他呢。再沒忍住一下子被逗笑了。看著顏俊他覺得，笑容裏真的有一種可以驅散一切陰霾的力量，也許真的會有一天，他們可以重新看到陽光。
    “回家吧。”笑著允了，蕭瀟再一次牽起了顏俊的手。
    “嗯。”
    攜手走下階梯，再一次伴著兩個拉得長長的影子，依然是那輪如血的殘陽。
    醫院旁邊的巷子裏，一個身影躲在牆的後麵，看著漸漸走遠的兩個人露出了陰鷙的嘲笑。顏希文，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連自己的兒子都淪落道這部田地，是不是你的報應？
    鍾樓街三號公寓，夜。
    “我想通了，我答應你的要求。”
    “是麼，你確定？”
    “是。”
    “嗬嗬，你要知道，一旦加入，你就再沒有自由可言，也將接受最為殘酷的訓練，更有甚者，不能活著出來。”
    “我明白，為了殺他，什麼代價我都可以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