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俊所在的團，這場仗打得很艱難。
    在敵人的重型武器攻擊下，以速度見稱的騎兵團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對著這些鋼筋鐵炮，他們就無異於用雞蛋去碰石頭。可隻要沒有接到命令他們就絕不會撤退。戰場上，隻有向前，沒有逃兵！
    在前麵一個又一個戰友倒下以後，後麵的人前赴後繼地前行，他們頂著炮火衝上前，一次又一次掀翻了敵人的堡壘。這是一次懷著必死的決心展開的最後較量。每個人都知道，無意義的最後抵抗，鋪在自己麵前的道路隻會通向地獄，可仍然走得義無反顧。就算守不住陣地也要殺至最後一顆子彈，即使死，也要策馬昂揚！
    悲哉！壯哉！
    當二團終於擊退了日軍的第三次襲擊，才終於得以稍稍緩了一口氣。沒有步兵團炮火彈藥的幫忙，他們早就損失過半，現在全團人數剩餘已經寥寥無幾。就在這個時候，二團長接到了另一個讓他們絕望的消息：大部隊已經撤離綏遠西進。但他們卻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他們現在，已經完全成為了被拋棄的孩子。
    但是這個時候，二團團長卻咬緊了牙關，給其下的連長們下了這樣一條死命令：對於這條消息，誰要是敢泄露半個字，軍法從事！
    顏俊明白，這時候要是動搖了軍心，就算死，也會死的不值得。現在，他求生的欲望史無前例地強烈。他還沒有和蕭瀟告別，還沒有牽他的手，還沒有陪著他走完未來，他舍不得。但沒有辦法。抬頭望著灰霾的天空，走到這一步，難道自己真的要再一次食言嗎？
    但他連惆悵的時間都沒有，日本人的下一輪轟炸又襲了上來。但這一次似乎弱了一點。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還是說，他們已經發現了主力部隊的西進方向了？派出去的偵查兵很快便飛奔回來，這裏的日軍的確少了，他們分了一部分兵力，朝著東邊方向過去了。
    東進？二團長皺了下眉頭，忽然間明白了。那裏一定又是哪一支部隊跟日本人幹上了，而且，還有可能是主力。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還有生存的機會？聽著火炮的聲音，再加上偵察兵帶回來的信息，二團團長估摸著剩餘的敵人應該已經不多，大約也就這一支聯隊了。
    現在三團早就已經跟他們斷了聯係，其主力所在的沐洲處在戰爭中心地帶，估計情況更慘，所以他們隻能靠自己的力量。二團長對著地圖思考著應該怎麼辦。再這麼下去一定不是辦法，如果一直處於守勢，隻要敵人有足夠的彈藥，全軍覆沒是遲早的事情，現在，隻有想辦法反守為攻。
    他想了想，咬著牙，拿著筆的手一把拍在了桌子上。
    “顏俊！”
    “是！”
    “你的連還剩多少人？”
    “報告，連我在內，還有七十六人！”
    “好。”而團長踱著步子走到他麵前，神情嚴肅，命令道：“我現在命令你，率領你的人抄小路，傍晚之前繞過日軍後路趕到木河溝，期間盡量避免和他們接觸，不管我這裏什麼情況，你們七點開始，在敵後準時發動攻擊！”
    “是！”顏俊接了命令，毅然決然地上馬出發，一刻都沒有耽誤。他知道，這個時候分散兵力已經是無奈之舉，但這也是唯一的辦法。最後一搏。
    居然是木河溝。劉建國瞬間想通了那天顏俊的話。原來他早就看透了這一帶的地形，所以才會提前找到那條捷徑小路。劉建國現在開始是真心佩服顏俊了。他對於局勢的分析有著不一般的敏銳直覺，也比其他人想得更遠。胸中溝壑，可見一斑。
    一行人抄小路馬不停蹄地狂奔，一路上塵土飛揚，馬蹄肆意，承載著所有人最後的決心，還有必死的準備。沒有人說話。即使是一支幾乎已經被拋棄的隊伍，也絕不會放棄作為軍人最後的尊嚴。血染沙場，馬革裹屍！
    天近黃昏的時候，他們終於提前趕到了木河溝。這個村莊相對於縣城稍顯偏僻，四麵圍山，風水欠佳，進出並不方便。村裏人隻有幾畝薄田，許多村民靠打獵為生。但也正因為偏，這裏的村民才暫時免過一劫。可還是硝煙彌漫，外出的許多壯丁，不是參軍，便是已經死於日本人之手，能回來的少之又少，也僅僅隻有一些老弱婦孺守著最後一片土地，還在癡傻地等著家人歸來。即使是與世隔絕的桃源，眼淚也不曾間歇。
    看到這所有的一切，所有人的恨意都更為強烈。握緊了拳頭，這片恨意此時，隻有用自己的血灑滿家園的土地時，才能得到最終的救贖。
    稍作整歇之後，顏俊列齊了隊伍。
    “混蛋狗日的！”看著山下的一切，劉建國卻在此時罵出了所有人心裏的話。他轉頭對著顏俊說道：“連長，衝鋒算我第一個！”
    顏俊笑了出來，挑眉調侃道：“哦？”這個小勤務兵，口氣倒不小。
    “怎麼？您不相信？”劉建國不服氣，言語裏盡是豪情萬丈：“我要是沒幹掉一百個鬼子，您請我喝酒！”
    “那連長這頓酒豈不是請定了？”旁邊一個人發現了劉建國話裏的漏洞，笑著打趣。
    “哈哈哈哈……”眾人頓時被這句話逗樂了。
    “好，”顏俊笑道：“少於一百個鬼子，本連長請你喝酒，多餘一百個，你請我！”
    立在山頭，伴著笑聲最後一抹如血的紅暈照滿山頭，所有人的臉上無畏無懼。笑容背後，此時每個人心裏都清楚，這或許已經是他們最後一次吹著山風，看到這個世界最美的落日。於父母，兒無能再膝前盡孝，於妻子，夫無法再錦衣歸來，與子女，父隻能丟下你們獨自撐起下一代的世界。
    顏俊麵對著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孔，不忍。非他所願，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手底下朝夕相處的人去戰場上送死。但作為他們現階段最高級的長官，麵對著手下的士兵他卻什麼都不能表現出來。軍心絕對不可動搖。
    可在心裏，他卻始終知道何為哀傷。此刻，請容他最後再思念一次那張熟悉的麵孔。有笑有淚，溫和調皮，還會捉弄人。恐怕再見不到了。他會安全的吧？希望一團已經帶著那個家夥撤離到了安全的地方，希望路上千萬別有什麼閃失，希望……他以後會記得自己。即使無法再見麵。
    時間到了。
    顏俊收起懷表，一並收起的，還有眼裏最後的一絲溫柔。再抬首，眼裏已不自覺地染上一股殺意。在場的人沉默著，空氣中彌漫的，卻是一致的決心。
    策馬踏破賀蘭缺，壯士血染，應殘陽，經年笑傲，再見，唯有來世！
    總攻發起時間定在七點。
    二團長是算準了時間讓顏俊出兵的，天色暗了，從後麵奇襲成功的可能性才最大，但這也是強人所難。因為敵人看不到，自己人也會看不到，如果不是熟悉地形，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提前發現，功虧一簣。可是顏俊卻提前做了準備。他早就已經跑熟了木河溝附近一帶，因為他知道，萬一有需要，這裏隨時有可能成為第二個戰場。
    因此，雖然不能用火，隻能摸索著在黑暗裏前行，但他們的行軍速度已經是史無前例地快。
    沿小路悄悄尋找，他們在村外五公裏裏處發現了敵人的蹤影。此時他們在火光映照中，已經能夠看清楚敵我雙方的交彙情況。現在日軍已經在對前沿陣地發起新一輪的攻擊。
    二團能僵持這麼長時間已經是個奇跡，可以看出，雙方的部隊都已經有些疲累。但在這種狀態下，日軍方麵由於彈藥充足始終處於優。勢雖然目前潞河陣地還沒有失守，但照這麼打下去，這隻是遲早的事。
    現在顏俊能做的隻有兩點：殺人，分兵。一次性盡可能多地幹掉敵人，然後在引起注意以後將他們的兵力分散過來，提供給主陣地潞河的大團喘息的時間，伺機反撲。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顏俊默默地舉起了右手。成敗在此一舉！
    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山邊傳來了一聲炮響，緊接著他們所在的地方火光四起，頓時隊伍就被炸亂了鍋。馬匹驚起四蹄，一陣慌亂的嘶鳴。借著閃爍的火光，顏俊大吃了一驚，山的側麵，不知道哪裏又冒出來一撥人，在火力掩護下，直奔著他們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