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烽煙四起 第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5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一個月以前。
這天早晨,顏希文坐在辦公室裏,揉著眉心,顯得疲憊不堪。
不久之前,自己堅持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被揭穿,最引以為豪的兒子不僅做出了違背世俗倫常的事,還離家出走跟著部隊去了前線,現在那個一向乖巧的女兒又找了那個姓莫的做男朋友。他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麼孽才養出了這麼一群忤逆子。
想到莫雲顏希文不由覺得一陣頭痛。如果說他先前的反對和憤怒隻是因為女兒的草率和輕浮,那他在知道了莫雲的真實身份以後,就不得不插手幹預這件事了。
他沒想到莫雲居然是莫銘的弟弟。
自從幾年前莫銘被派到太原,他似乎就一直在針對顏家。無論大事小事隻要牽扯到顏家他必定都會翻出來調查,各種手段隻要能扳倒顏家他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就拿上次蕭瀟的事情來說,明明是他們內部的爭鬥,居然也能拿來做文章!
對於莫銘的這些行為,顏希文判斷不出來莫銘的行為到底是出於個人目的還是那邊的授意。如果真的是南京方麵的意思,那他們做得也太明顯了,有可能會這麼蠢嗎?可要是莫銘單方麵的意思,顏希文卻完全查不出來自己和他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恩怨糾葛會值得他這麼不顧一切地對付顏家。
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顏雨招惹上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自己早就跟她說清楚了厲害關係,可是這個丫頭居然還是不知輕重地跟那個莫雲混在一起,還說什麼愛情無罪崇尚自由,真是混賬!顏希文無奈地敲著額頭,這件事還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窗外,天陰沉得厲害,他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正所謂多事之秋,人的心情也格外的煩悶。而這時候秘書送進來的文件卻讓顏希文立刻一個電話把江駱平叫了過來。“啪”地一聲把文件甩在桌子上,顏希文扯了扯領帶。
看來這個莫銘,非除不可!
進了門的江駱平翻看著桌上的文件,心裏一陣忐忑,眉頭也越皺越深。這個莫銘太厲害了,居然連他們和日本人的秘密書信往來都可以弄到!這件事要是揭露出來,恐怕會在山西掀起翻天巨浪,後果不堪設想。
日本人自從占了東三省以後,一直在華北蠢蠢欲動,現在形式更是愈演愈烈,其野心猶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再加上這段時間和南京那邊的關係一直很緊張,每一個人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而他們作為小軍閥夾在日本人和南京政府之間,想要生存原本就不容易,隻能四處周旋。
現在,國民政府在不斷地逼他們和日本人開戰,其本意恐怕也是為了削弱他的地方勢力。一旦山西受創,老蔣恐怕就會立刻對他們動手。為了防止這樣的局麵,雖然對日本人從心底裏深惡痛絕,他們現在也還隻能暫時以退為進。
而這幾封信要是真的傳了出去,恐怕要麵對的敵人就不止是國民政府一個了,旁邊長期維持表麵上友好關係的共軍也會刀劍相向。共軍一向的政策就是堅持一致對外,對這樣的事情恐怕也無法容忍。
江駱平什麼都沒說,隻是朝著顏希文點了點頭便轉身出去了。他已經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於是,第二天晉陽日報上就登出了一則入室搶劫的案件,室內所有的保險箱被搶奪一空,翻得亂七八糟。還有一個死者,叫莫銘。其它情況不明,目前尚在調查中。
這件事並沒有在太原引起太大的嘩然或者轟動,這種事情相對於日本人無休止無目標的轟炸根本就微不足道,更何況這個死者還是個上海移居過來的外地人,就更加不會引起普通民眾的注意。可是這對於藍衣社卻是個不小的壞消息。
現在接手這個案件的人是太原市的公安局副局長江駱平,他是顏希文的人這誰都知道,所有的證據和真相隻能任由他們自己說了算。在這種情況下,即使知道莫銘的死因很可疑,南京方麵不但不能輕舉妄動,還隻能打掉牙往肚子裏咽,因為沒有證據。他們現在所有的行動,除了打草驚蛇不可能再有別的作用。
所以莫銘的死,永遠隻能以最普通的劫案落案。
獨自站在醫院的床邊,莫雲什麼表情都沒有。
他默默地掀開了蓋在床上的那張雪白的床單,眼睜睜地看著那張再也沒有生氣的臉一點一點在自己麵前顯露出來。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和自己相依為命了四分之一的人生,現在,他走了。
這張臉,真熟悉,可是自己為什麼又好像不認識呢?莫雲伸出有些顫抖的十指,輕輕地觸碰上了那張如死灰般慘白得連顏色都不再有的麵頰。
好冷。一點溫度都沒有。
不一樣,和原來的一點都不一樣。他不是哥哥吧?他以前對著自己,一定會笑的,可是為什麼現在什麼表情都沒有呢?他會揉著自己的頭發罵自己臭小子,他會教訓自己要好好讀書不要整天不務正業,他會在自己想媽媽的時候抱著安慰,他會很生氣地說要斷絕兄弟關係來威脅自己。可是現在床上的這個人,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呢?
哥,你為什麼要閉著眼睛呢?莫雲拂上那雙緊緊閉著的眼睛,試圖讓他睜開眼睛。可是莫銘的雙眼連輕微的顫動都不曾有,隻是一如既往地閉著,僵直,毫無生氣。
站在病房門口看著莫雲的一舉一動,顏雨的心裏很難過。她聽到消息就立刻趕了過來,她覺得這個時候自己一定要呆在莫雲身邊才能安慰他,但在病房門口看到他,卻忽然沒了主意。
房間裏,莫雲好像是發現莫銘臉上髒了。他從旁邊拿過一條毛巾,慢慢地在水盆裏浸濕,又耐心地蹲在莫銘麵前,一下一下小心仔細地擦著,擦了一遍又一遍,始終不肯停手。
“莫雲。”顏雨實在不忍心看下去,走到了他的身邊。“你別這樣。”
莫雲沒有理她,隻是執拗地幫莫銘擦著臉,但他覺得仿佛再怎麼擦都沒有辦法擦幹淨。
顏雨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她不知道自己心裏的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做心疼。“逝者已矣,你要節哀順變。”
可是莫雲隻是一把甩開了她的手,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他繼續著手上的工作,像是要把莫銘這一世裏所有的前塵往事全部都擦得幹幹淨淨。
被莫雲甩痛了手,顏雨卻知道或者他隻是太過悲痛,並不去計較。“我知道你難過,可你這樣你哥哥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聽到這話,莫雲的手頓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起了作用,他放下手裏的毛巾站了起來。可緊接著他一把掀掉了蓋在床上的整張床單。
莫銘的屍體就這樣一下子暴露在了兩個人的麵前。
他還是穿著他平時貫穿的國軍軍服,卻沒有了慣常的氣勢。胸口的血跡已經幹了,隻剩下一個雖然小卻很猙獰的彈孔在那裏,證實著到底發生了什麼。醫生說是一槍斃命,他送來的時候就已經斷了氣,隻是江駱平來要走了那顆致死的子彈,說要用來立案調查。其它的,他們並沒有動。
莫雲慢慢地伸出手按了上去。彈孔下麵,那顆原本跳動的心髒再也沒有了活力,無情地告訴了他生與死最真實的審判。
哥,你疼不疼?
忽然莫雲原本顯得很虛幻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有些詭異。喃喃地念叨著什麼,不知道是對顏雨說的還是自言自語。“他永遠不會安心的。”
定定地看著莫銘,他輕輕扶起了躺著的人,背到了肩上,像是一個儀式。
“哥哥,我帶你回家。”
“小心一點。”顏雨看著莫雲搖搖晃晃,上前幫著他扶起了莫銘。“我幫你……”
“你別碰他!”可是莫雲的一聲斷喝,讓顏雨被嚇得立刻鬆了手。
她的臉上瞬時就湧出了委屈的眼淚。但下一刻她還是張開手攔到了他的麵前。即使被討厭,她也不能再看著莫雲這麼瘋瘋癲癲。她知道他悲痛難過,但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下去,沉浸在過去的悲痛裏永遠都是無濟於事。
莫雲抬起頭,看著顏雨沒再說話。可他眼神裏的冰冷卻讓顏雨心忽然猛烈地跳了一下,不自覺地怔怔放下了手。
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顏雨,莫雲隻是背著背上的哥哥徑直走過了她的麵前。沒有回頭,沒有留念,甚至連腳步都沒有猶疑,仿佛隻是毫不相關的兩個陌生人,擦肩而過。
顏雨看著他們搖搖晃晃的背影,直愣愣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為什麼她好像從莫雲的眼神裏,看到了……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