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似曾相識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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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下雨。
夏季總是過得很快。入秋,天氣漸漸的轉涼,這雨,似乎也下得格外的清寒,淅淅瀝瀝的沒有間歇,不再有夏天的狂躁,卻似愁緒般連綿不絕,好像執意要讓人愁上加愁。
今天蕭瀟沒來鋪子。老板知道,每年的這一天他都不會來鋪子,隻是理由他從來都不說,老板也就不好問。
崛圍山山腳。
楓樹林火紅的一片,映得天邊仿佛也有了顏色。一棵小楓樹下,有一個人靜靜地駐足。
山上是大片大片火紅的楓樹林。一到秋天,滿目的的紅,轟轟烈烈,盡染天邊,層次分明。這個或者便是夏季留給原本蕭瑟秋天的最後一抹色彩,也或者,這原本就是秋天蕭瑟之前最輝煌的絢爛。
傘拿在手裏,卻沒有撐開,蕭瀟任由水珠的從指尖滴落。濕發貼在額前,臉頰上,雨水恣意。而他身上,也早已濕透。
子言,我想你,你可知道。
你還在這崛圍山靜靜的守著我麼?那麼,你可曾看的見我的淚水?
我很孤單。
四周很寂靜,隻有這片秋紅默默的伴著他,不言不語,卻最懂他。
也許,隻有在淚水被雨水掩蓋的時候蕭瀟才肯承認自己的難過。他此刻能想的全部隻有子言一個人。
像是在懲罰自己一樣,由著自己被連綿的秋雨打濕浸透。隻有這冰涼的雨水可以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有些舊的眼鏡鏡片,早已被雨水模糊再看不清楚。
這雨水,會不會是子言的眼淚?
應該是吧。她此刻,肯定在自己身邊的。
子言死的時候說過,她想久久的在這楓樹林裏,每年秋天看著楓葉紅。這裏,有他們最美好的回憶。
於是蕭瀟將她葬在這裏,並且親手在她墳上種了這一棵楓樹,如今已有人高。
他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子言的墳前,許久都沒有動。這一刻,時間停止,不再流淌,任由歲月蹉跎,時光荏苒。
直到傍晚,雨停。蕭瀟才依依不舍轉身回去,木然的走在路上,看上去很單薄,也很落寞。身上的水漬沒有幹,但即使在瑟瑟的秋風中,他也沒有覺得冷。
街上,由於天氣的原因,有些冷清,小販們大多很早收攤了,路上,黃包車夫們拉著先生小姐們,還有一些行人匆匆地走著,他們家裏麵,一定有熱乎乎的晚飯在等著他們。可他沒有,他什麼都沒有。
“喂,你淋濕了。”後麵突然傳來一個很響亮的聲音。這聲音很突兀,卻不是自己熟悉的,應該不是對自己說的吧。
蕭瀟隻是稍稍頓了一下,並沒有停下腳步,繼續自顧自地往前走,也懶得回頭好奇。他在心裏苦笑,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關心他麼?除了子言,沒有了。
“你淋濕了你不知道嗎?”聲音卻未停,加上了一層薄薄的情緒。不過蕭瀟並不在意。直到手臂被一把抓住,這才回了頭。
他忽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已是漆黑,腳下也軟綿綿一片,隻能用手扶著來人,強自站著。耳朵此時是聽不到的,隻是隱隱約約的有人的聲音。他強咬著牙,才能讓自己不跌坐下來。過了不知多久,聽覺,視覺,包括感覺,才又重新漸漸的回來。
“喂,喂,喂……”
隻聽得一聲一聲的,把他又拉了回來,抬起頭,才勉強看清眼前的這個人,白皙的臉上全部都是擔憂。
“謝謝……”蕭瀟的聲音不響,隻是勉強抿了一下嘴唇,什麼也不想說。
“你的臉色很差,淋了雨生病了吧?我送你去醫院!”說著,也不等回應,那人便扶著他往自己的車子去,又對身後的人說道:“老於,去開車來。”
“是,大少爺。”
蕭瀟這才看清他後麵還有一個人,個子很高,西裝革履,聽了眼前人的話,畢恭畢敬地回了一句,立刻走到了一輛黑色的轎車旁邊,把車開了過來。
“不用了,”搖了搖頭,勉強露出一個笑,他拒絕道:“不礙事,回去休息一下便好了。”
“不行。”這人的口氣卻很強硬,任性得很。
蕭瀟皺了一下眉想要掙脫,但此時的他也實在也沒有力氣去和人家分辨,便被拽進了車子裏,直奔去了中央醫院。坐在車子上,他雖然有警覺,但仍舊還是不免昏昏沉沉起來。等他再次清醒過來,手上已經在打點滴。環顧四周,潔白的病房,房間裏有幾張床位,不過都空著,四周很空曠,也很安靜,空氣裏還有一股很濃的消毒藥水的味道。用手遮上額頭,蕭瀟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燈光照著雪白的牆壁,很亮,有些刺眼。
“你醒了。”
身邊的人見他睜開眼睛,露出一個高興的表情,口氣裏有很明顯的喜悅。不過,這個很有磁性聲音此時在安靜得病房裏,顯得很突兀。
蕭瀟支撐著坐起來,才看清了這個把他送到這裏的人。
此時,他隻一件白襯衫加灰格子尼龍背心,一條西褲,皮鞋仍然鋥亮,外套隨意地搭在了椅背上。這個人,天真有餘,稚氣未退,眉宇之間英氣逼人,想必又是哪家的公子。
“謝謝。”蕭瀟雖然覺得這個人多此一舉,但是,畢竟人家是出於關心,他也不好忽略了人家的好意。
“嗬嗬,這點小事,不值一提。”那人絲毫不在意,看著他笑得一臉坦然。注意到蕭瀟似乎想要坐起來,他從椅子上站起身,從旁邊又拿了一個枕頭,忽略了眼前人的退縮,扶起他,將枕頭墊在了他的背後,又扶他靠在床頭。
“不過你似乎不怎麼關心自己的身體啊,醫生說你營養不良,又淋了很長時間的雨,所以體力不支。”說著,拎起一旁的水壺給他倒了一杯水,那人又打趣道:“你不會……有自虐傾向吧?”
這句話讓蕭瀟哭笑不得。他怎麼看應該也都是很正常的吧?
“我開玩笑的!”那人看了蕭瀟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玩,卻主動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顏俊。”
蕭瀟看著他,顯然愣了一下。眼前的這個人,便是閻錫山手下最吃得開的政府要員的兒子?
在太原這麼久,雖然不習慣和人家說是非,蕭瀟多少也聽說了一些顏家的事情。雖然顏家前兩年因為閻錫山倒蔣的事情被打壓而受到些許影響,可一直據守在山西,聽後調遣。而自從九一八事變閻錫山複出重新統治了山西和綏遠兩省以後,這個一直跟在閻閥的忠心將領,這次更是被委以重任,雖然麵上還是行政要員,可是誰都知道,幕後,顏家幾乎掌控了整個太原。
想到這裏,蕭瀟眼裏露出一絲無奈轉瞬即逝。稍後他便緩過了神,看著眼前滿眼笑意正看著他的顏俊,伸上去和他握了握。“你好,蕭瀟。”
沒想到這次換顏俊愣了。他仔細地端詳著蕭瀟,沉思了片刻才有些遲緩的開口:“我記得,兩年前,京城舉辦過一場演奏會,表演者,是當時名動音樂界的天才小提琴家,名字也叫……蕭瀟。”
可眼前這個人除了淡然的一笑,似乎並沒有出現顏俊意想之中的任何多餘表情。
“你見過他?”像是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聲音裏也沒什麼起伏,也聽不出什麼意思。
“沒有。”顏俊老實地答道,雙手抱起,靠在了旁邊的牆上,若有所思。小提琴家蕭瀟,他隻是聽說過,並沒有親眼見過:“隻是覺得和照片有點像。”
聽到他這句話,床上的人卻是笑了,卻若有似無地包含了一些淡淡的嘲諷。“同名而已,不過可惜我隻是個夥計,哪有那麼高雅,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俊總覺得這表情裏透著寂寥。
他的眼神在蕭瀟的下巴和脖頸間逡巡了片刻,又直視著他的眼睛。而注意到這個眼神,蕭瀟故意扭頭看向了別處。
所以,顏俊終究什麼也沒說,隻是看著蕭瀟握著水杯的手指,忽然轉了話題:“醫生說你沒什麼大礙,這瓶點滴完了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費用,我稍後再還給你。”蕭瀟的語氣中有了明顯的疏離。
“不用了,顏家這點錢還是付得起的,就當是……為了你和大音樂家蕭瀟同名吧。”顏俊立起來,順手拿起搭在椅子背上麵的外套,朝他眨了眨眼睛,調皮地笑了笑,“我還有點事情,就先告辭啦。”也不等人家再說什麼,便轉身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留下身後一臉無奈的人重又陷入了沉思。
想不到,過了這麼久,居然還會有人記得那個曾經在舞台上光彩奪目的蕭瀟。
隻是,時光流轉,物是人非。有些時候,或許隻有記憶才能夠永恒。
是吧,子言?
蕭瀟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