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可是這難得的開心也沒有維持多久，母親小心翼翼的樣子，不停地看我的眼神，欲言又止的神情，終於在晚飯時，在我看到同一張飯桌上的父親時，令我爆發。
    我開始大吵，摔筷子，指著他的臉讓他滾出去。他們兩人臉色陰晴不定，我大腦完全不用思考，就能說出許多惡毒又難聽的詛咒來。
    可是……後來，我的聲音慢慢沉下去，像溺水的魚，不停掙紮卻無法回歸。
    因為……母親哭了。
    其實，自從父親和母親開始談離婚的事以來，我沒少見過她哭。她是那樣溫柔善良，又懦弱的女人嗬。從一開始的不明所以，到後來慢慢的、可以說是強迫性的成長，在她身邊，我每每都想要握緊拳頭，恨不得自己一夜長大，成為那樣……可以保護她的男人。
    我又能說什麼呢？我緩緩站起來，遲鈍的推開椅子。然後像是遲暮的老人般，步伐沉重的，挪回了自己的房間。
    躺在床上，屋裏一片黑暗，未拉窗簾的窗外，是夜幕下萬家燈火的點點微光。明黃，暖紅，亮白。唯有這裏一片黑暗。
    那晚我再一次妥協，答應父親隨他搬去他和後母的新家“暫住”。那晚我和母親擠在一張床上，緊緊挨在她溫熱的身邊，鼻尖是她溫柔的味道，睡得特別安穩。
    第二天一早天還黑著，我悄悄起來收拾東西，她仍在睡，我伸手撫摸她長長的散在枕上的黑發，低聲喃喃了一句：“媽，我走了。”
    
    接下來的一周簡直達到了我所忍耐的極限。父親和後母的生活無比和諧，那樣溺愛又溫柔的神情我何時見過他對母親？可他是真的幸福。後母挺著大肚子，他也極盡照顧之能事，如同對待珍貴又易碎的珍寶，笑容一掛就是一天，我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冷眼旁觀那令人作嘔的夫妻生活。
    又到周六。我被父親送去補習班，到達時他說時間還早便讓我去辦公室坐著，我也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但理也沒理他，就徑自進了教室。
    教室裏沒有多少人，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沒辦法，他還是趴在最後一排，桌子被他占的滿滿當當，下巴枕在手背上，看到了我，另隻手抬起來揮了揮：“喲。小胖子~~”笑眯眯的樣子。
    我懶得理他，目光掃過她之後又移開，找了一個離他不近的座位，便坐下了。
    哪知他又蹭過來，一下子坐在我旁邊，我剛要起身換座位，他就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另隻手爬上來捏我的臉：“哈哈，手感真好~~”
    我真想一拳打到他笑眯眯的臉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每次都被他輕易惹怒，但每次都無法真的發火，也許是我在縱容他？真可笑。
    沒過多久便上課了，我仍舊消極抵抗的樣子，隻是再沒精力搗亂，不過趴下補覺而已。
    他大概是聖母？妄想拯救每一個人。在他第三次示意我的同桌叫醒我的時候，我終於開火了。
    “你煩不煩？”我對同桌吼道。是上次上課前被他騙去擦黑板的小呆子，個子低的要死。就像發育不良的小蘿卜。
    那小呆子還在呆，似乎沒想到我的聲音會這麼大，他無措的看看老師，又看看我，我越看越礙眼，鄙視的頂他：“滾一邊兒去！”
    “孟雲起。”我聽見他的聲音從講台傳來，平淡溫和，那一瞬間我有些心虛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臉，但也隻是一瞬間，我努力讓自己無所畏懼的揚頭迎視他。
    他果然在笑。
    “你啊——”他好像是在歎息，又好像是拿我無可奈何的樣子，帶著好像是覺得有趣的笑意，眼睛明亮的緊，幽幽又委屈的語氣，“算了。繼續上課吧。”
    莫名其妙。我於是繼續睡覺，可趴著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他的聲音卻清晰的傳入耳中…“孟雲起，你來給大家說說這道題？”
    我抬頭，眾目睽睽之下打了個哈欠，帶著困意的聲音說：“我不會。”
    “哦。”他笑眯眯的點頭，隻是說：“回答老師問題的時候要起立的。”
    好吧。我不情不願的起立：“我不會。”
    “好吧。”他居然沒有再為難我，“坐下吧。”
    量他也不敢對我怎樣。我鄙視又輕視的想著，再度趴下的時候，又聽到這樣的聲音：“這道題由孟雲起來給大家念吧。”
    ……我隻好再度站起來：“不。”
    “題不會做，字也不認識麼？”他笑的可惡，“你的語文老師聽到會傷心的喲。”
    好吧。我怪聲怪氣的讀完，中途引起笑聲不斷，想著這次總該滿意了吧，之後再次趴下醞釀睡意。
    “……我們來做個比賽吧，左邊是A組，右邊是B組，我問問題，答對的人可以坐下，哪組站的人多就算輸，輸的那組要被懲罰…OK，全體起立！”
    哦，shit。我站起來看著他們一群小蘿卜活潑的搶答，大喊，手舉的很高，躍躍欲試的樣子，毫無興趣。
    我們組占優勢，站著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最後兩組都隻剩一個人，大家都熱切的看著我和另一個人……這讓我突然，有點無措有點愧疚有點不好受。
    我拖後腿了？是這樣的吧。即使低下頭也能感受到大家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這種感覺…很難捱。
    “那最後一個題咯，我就出個簡單點的……聽好了哦……”
    他說的題目，正好是剛才叫我站起時念得那道。因為太過弱智所以我在念題的同時也算出了答案，沒想到，這樣居然成就了我的勝利。
    回答的時候我知道一定正確，不由得笑起來，抬頭看他，他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笑臉，隻是這次他衝我眨了眨眼睛，就像是我們事先約好了的作弊一樣，我笑意更深，但又不好意思，於是輕哼了一聲，別過了頭。
    這節課就這樣結束了。
    回家的時候我執意自己步行，拒絕父親的接送，沿著馬路牙子走下去，腦子裏盡是他笑著衝我眨眼的樣子，他笑起來真的很溫柔，我不知覺的也咧開了嘴角。

    接下來又是煉獄般的生活，秀恩愛，表溫情，我呸。一放學我就把自己關在房裏，吃飯的時候夾了菜端著碗就走，父親說什麼我就當沒聽見。自顧自的自以為是，任性又倔強的可笑。
    再之後沒過兩天，後母分娩了。那一夜我仍舊記得，兵荒馬亂的樣子，好像很久，又好像一瞬間的事情，那是個男孩。他真小，真醜啊。但哭起來怎麼聲音那麼大？我望著他皺巴巴的臉，他突然睜開了眼睛，黑漉漉的，水水的，像新鮮的黑葡萄。他骨碌碌的轉動視線，停在我身上的時候，突然笑了。
    哦，那樣鮮活的新生命，這就是我的弟弟麼？
    但弟弟的出生也並未給我的生活帶來多大變化，依舊是沉默的表示抵抗，甚至愈發疏離。

    就在這樣平淡到無趣的日子裏，周六到來了。
    我自己也難以想象，當時的我是抱著怎樣期待的心情，推開教室的門得時候下意識的尋找他的身影，可是……居然不在。
    當我坐立不安的等到上課，看到一個中年老大媽開始代他上課時才反應過來，他不會來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失望或者生氣？就好像他背叛了我，這怒意來的毫無理由莫名其妙，我唯一、麻木生活裏唯一真心期待的人啊，就這樣，背叛了我？
    年少的我就是這樣，看似堅硬其實柔軟無比，衝動又敏感，天真的可怕。
    那天我越想越難受，最後隻有憤憤的踢開桌子，帶上書包，不顧講台上正在講課的老師，甩上門，走了。
    之後回到家，父親詢問我怎麼了，我也完全不理會，隻一個人悶在房間，坐在窗前，看白晝至萬家燈火，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