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天挪了一下，透過門縫，往裏細細的看著。
    窗簾沒拉上，月白色的微光籠罩著房間，隱隱約約的能看見家具的輪廓，透過門縫看時，太朦朧，太曖昧，不可思議的有些不知是夢是醒的錯覺，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窗子邊兒上，一手攥著窗簾，一手拿著手機。
    “奶奶，不就是三五個鍾頭的車程麼，我來回都不用半天，很快的。”
    白小忍輕快的說著。
    蘇九天的眼定在白小忍的手上，淺藍色的窗簾被拉的很緊，像是使了大力，白小忍說完，就靠在了牆上，低著頭，時不時的‘嗯’一聲。
    蘇九天聽不清白奶奶說了些什麼，白小忍一直輕輕的應著，過了很久，白小忍似乎開心的笑了一聲。
    “好啊，那奶奶，就這麼說定了啊，我很快就回來，奶奶要好好休息哦。”
    白小忍掛了電話。
    蘇九天站了一會兒，看見白小忍把手機放回兜裏，然後鬆開了窗簾，靠著牆，腿一軟，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兩手抱著膝蓋，把臉埋進了腿間，白小忍一直沉默著，肩膀微微的顫抖。
    蘇九天扶了一下眼鏡。
    家裏，出事了麼。
    蘇九天猶豫了一下，搭在門把手上的手縮了回來，折身回了廚房。
    聽剛剛的對話，看白小忍的樣子，像是白奶奶出了什麼事兒，白小忍要趕著回去，蘇九天一邊擇著芹菜葉兒，一邊皺著眉。
    蘇九天扶了一下眼睛，白小忍靠著牆的身影浮現在腦海裏，蜷著腿，抱著膝，縮的像個與世隔絕的球，明明很難過，卻偏偏一點哽咽，一點碎語也不肯露出來，小小的肩背映著月光，在身前投射了一圈陰影，蘇九天想著想著，莫名的有些心軟了。
    白小忍不是嬌氣的人，看來不隻是出事了，還是大事，白小忍就奶奶和舅舅兩個親人，白小忍急著回去，他也不好強留下。
    晚飯的時候，白小忍抱著璃璃出來，是笑著的。
    把璃璃塞進蘇九天的懷裏，白小忍當著一桌子的菜的麵兒，大大的深吸了一口氣，小鼻子貪婪的一抽一抽的。
    “蘇老師，你的菜，真香！”
    白小忍眼睛裏還有點血絲，嘴角卻帶著陽光明媚的弧度。
    蘇九天瞥了一眼白小忍的臉，抱著璃璃坐下，不動聲色的幫璃璃圍了小肚兜，一手拿起了一小碗米粥。
    “快吃吧，我回來的有點晚，很餓了吧。”
    蘇九天小口小口的喂著璃璃，眼裏波瀾不驚，既然白小忍不願向他哭訴，不願流露傷神，硬是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又何必揭穿，畢竟他和白小忍現今隻是師生的關係，保姆的事兒還沒定，關心過多，不好。
    隻是心裏，似乎隱隱的有些脹痛。
    蘇九天略驚，卻不接受那是心疼。
    白小忍大口大口的扒著飯，筷子動的飛快，完全不顧及這是在人家的家裏，各色的菜就滿滿的塞進了嘴裏，嚼了幾下，又猛力的咽一口飯，急的好像災荒時的難民。
    蘇九天繼續低著頭，偶爾一抬眼，瞥見白小忍鼓著腮幫子，大大的眼睛裏帶著水光。
    “慢點吃，別噎著。”
    蘇九天淡淡的說了一句，像是溫聲和氣，寬容大度的長輩，白小忍心裏一顫，被蘇九天的聲音撩了一下繃緊的心弦，憋不住了，蘇九天聽到白小忍猛力咳嗽了幾聲，緊緊捏著的筷子摔在了桌上。
    蘇九天皺了一下眉，裝不下去了麼，蘇九天呼的站起來，抱著璃璃朝洗手間走去。
    “璃璃，等一下，去廁所噓噓。”
    蘇九天一路念叨著，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白小忍聽了個清楚。
    蘇九天進洗手間後，又關上了門。
    ‘啪’的一聲，門關了個嚴絲合縫，白小忍的眼淚，同時掉了下來。
    奶奶……
    白小忍抽了抽肩膀。
    蘇九天沒聽到，在和白奶奶打電話之前，白小忍還和另一個人通了電話，那個人是白奶奶的醫生，白奶奶一向身體不好，白小忍開學時，白奶奶不放心十四歲的白小忍，人生地不熟的孤身來外省，本想陪白小忍來，但覺得很累，又乏力，白小忍就沒讓白奶奶陪著，倒催著白奶奶去醫院檢查。
    但白奶奶以為，不過是老年人的常見病狀，歇歇就好了，直到前幾天，白奶奶右偏上的腹部忽然刺痛，連著拉了幾天的肚子，虛脫的連鍋都端不起來，這才緊巴巴的趕去了醫院。
    之前是肝硬化，不加重視，沒有及時治療，現在已經轉了肝癌，晚期。
    白小忍在得知了這消息，還沒從錯愕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白奶奶的電話就過來了。
    “奶奶，醫生說了，你沒事兒，拉肚子就是腸胃發炎，住幾天院就可以了。”
    “奶奶你身邊兒也沒什麼人，啊，是，住院的時候是可以請護工，但是那多貴啊，要不還是我回來看看吧，嘿嘿，省錢。”
    白小忍記得，他當時是這麼告訴白奶奶的，用輕快的聲音，白小忍一向自詡演技過人，‘就是腸胃發炎’而已，說的明朗，還帶著笑，白小忍自己都忍不住想相信這句話。
    但是掛了電話，眼淚自己就流了出來。
    白小忍哭了一會兒，淚眼朦朧的看了一眼洗手間的門，無論是故意為之也好，碰巧真的璃璃要噓噓了也好，白小忍，很感謝蘇九天的舉動。
    白小忍不喜歡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樣子敞開了給別人看，一點都不喜歡。
    除了同情，除了可憐，那什麼都換不來。
    蘇九天過了很久才出來，洗手間裏間或的傳出璃璃不耐煩的哭鬧聲，蘇九天抱著璃璃開門，無奈的忍受著他的璃璃的踢蹬，和餓的咕咕叫的肚子，見白小忍正在收拾碗筷，頭低著。
    蘇九天故意放重了腳步聲。
    白小忍愣了一下。
    “啊，蘇老師。”
    白小忍咬了咬牙，沒抬頭。
    “蘇老師，那個，我臉上的淤青也差不多消了，這幾天，謝謝蘇老師了哈，我明天一早就回學校，就不叫醒蘇老師了。”
    白小忍彬彬有禮，微微的搖著尾椎骨上虛無的尾巴，似乎一如當初大雨天，假裝被撞攔了蘇九天的車，陰謀得逞後的諂媚小流氓樣兒。
    但蘇九天知道，如果白小忍抬起頭，兩眼肯定是紅腫的。
    蘇九天嗯了一聲。
    “好啊，那我就不送你了。”
    這晚，蘇九天把璃璃放在了主臥室的嬰兒床裏，小家夥又哭又鬧的不肯，硬要和白小忍睡，蘇九天武力把璃璃帶走了，小家夥很憤怒，很生氣，和蘇九天吵到很晚才累的睡暈了過去，手裏攥著維尼熊，背對著蘇九天，忿忿的留給了蘇九天一個背影。
    半夜蘇九天去了白小忍睡的次臥室，門關著，蘇九天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蘇九天忽然的，有些不安，有些擔憂，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做，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蘇九天在璃璃的哭鬧聲中醒來，皺著眉，抱著小家夥，一邊哄一邊去次臥室，見門開著，被子疊的好好的，白小忍似乎早走了，如昨晚所說的，沒叫醒他。
    “哥哥，哥哥——”
    璃璃對著那床張牙舞爪，哭的有如生離死別。
    “哥哥走了，璃璃乖。”
    蘇九天輕聲安撫著，順著璃璃的視線看著那床，和他相比的小號的睡袍疊在床頭，小號的拖鞋放在床下，還飄著淡淡的紅花油味兒，蘇九天莫名的，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錯覺吧……
    蘇九天默默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