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敞開心扉的傾訴（下）
    晚飯過後，我的肚子明顯地鼓了起來，果然是吃到撐了。莫迎初炒的菜簡直太好吃了，鹹淡合適，又特別美味，是那種用心做出的家的味道。我搶著要洗碗，正好活動活動，而且主要是因為莫迎初做飯的時候，我就沒有過去幫忙，心裏還是特別過意不去。但他以我是客人為由，不讓我做這些，我隻好負責擦餐桌這類的小事。最後我還是跑到廚房幫忙收拾其他的東西了，這些事情我在家裏也會做，幫母親做家務我還是挺擅長的。
    兩個人分工合作特別有效率，很快就全部收拾幹淨了。莫迎初又帶我參觀了他的家，臥室、客房，每個房間都布置得十分溫馨和整潔，偏暖色係的家具使得整個家顯得那樣舒服，充滿了家的味道。
    “你就一個人住嗎，父母呢？”其實我是有點好奇莫迎初有沒有交往的對象，他應該比我大四、五歲吧。到了這個年紀，又是這麼優秀的男人，怎麼會沒有女朋友呢。
    他進門打開書房的燈，“我爸媽家離我這兒不算太遠，我經常回去。”
    “好多書啊……我家的書已經很多了，沒想到你的更多……”眼前一亮，我一下子被書房裏滿滿的書架吸引了過去。“嗯，他們肯定也希望你經常回去，父母都是這樣，總惦記著孩子。”
    “是啊，我一說回家我媽就張羅著做這做那的，總擔心我自己吃不好。”莫迎初靠在我身後的寫字台前，笑著回答。
    書架上擺著很多我沒有看過的書，有一些是我之前想看，但忘記看，或者沒有時間讀的。眼裏看著這些書，心裏還是有些在意他的事情，我裝作自然地隨口問道，“嗯，莫迎初你沒有女朋友嗎？”
    他正走過來想要抽出一本，聽到我的話，手突然停頓了一下，接著才把一本書抽了出來。“這本是我新買的，很好看，還有你喜歡的都可以拿回去看。”又稍稍停了片刻，他轉過頭看著我，還是一樣的微笑，眼神裏卻又一種我說不出來的東西。“唔，沒有女朋友啊。”
    莫迎初把那本書遞到了我的手裏，我接過來，低頭看著書的名字。忽然有了一股力量，趁現在把自己的事情說出來，我今天是想敞開內心和他好好聊天的啊。我緊張地摸著書的表麵，連手指都有些發抖，聲音也不自覺地變小了，“那個……莫迎初，我，我有男朋友……”房間裏靜悄悄的，說出來的瞬間我自己都驚住了，我竟然說了出來，第一次對一個人直接表明這個秘密……這樣他就能明白了吧？心髒咚咚地跳動聲從胸口傳來，我始終低著頭，用力握著手裏的書。我不敢看莫迎初的眼睛，心揪在了一起，期待又害怕他接下來的反應。
    他沒有說話，突然伸手拉住我的胳膊，一直等待他反應的我驚得抬起頭，書險些從手裏掉下去。莫迎初拉著瞪大眼睛的我走到沙發那裏，我偷偷看著他，和他一起坐了下來。坐在柔軟的沙發裏，我似乎沒那麼緊張了，焦慮的心緩和了下來。輕輕呼了口氣，我抬起頭直視莫迎初的眼睛，“呃，你不會驚訝嗎？有，有沒有覺得，厭惡……”
    “厭惡”兩個字幾乎小得聽不到聲音，我剛剛平複的心突然有點受傷，原來自己說出來心也會疼。我和從前不一樣了，高中發現自己喜歡同性的時候，我還從心裏憎恨自己，覺得這是錯的，是絕對不正常的事情；但現在我依然知道，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異類，是極少數的一類與常態相悖的人，我有時還是會感到自卑。不被人接受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隻有當自己屬於那極少數的一類時才能真正明白……
    如果哭出來會更惡心、更難看吧？一個男人不但喜歡男人，還像個女人一樣愛哭。我不想被莫迎初討厭，心口的地方再怎麼疼也努力忍著，眼淚硬生生地止在眼眶裏。莫迎初始終沒有說話，他靜靜地坐了過來，離我很近。我們的肩膀就靠在一起，我吃驚地看著他，他臉上的笑容還在，暖暖的、溫柔的目光深深地鼓勵了我。眼前有點模糊了，我匆忙低下頭掩飾著快要流出來的淚水。忽然，頭上感受到了既陌生又熟悉的觸摸，莫迎初就像哄著孩子的大人，一下下地撫摸著我的頭，無聲地安慰著我。我一直拚命忍耐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一滴滴地落在我的手背上。莫迎初溫暖的手將我憋在心裏的痛苦、幾天來積攢的難受和委屈全部釋放了出來，在這間充滿書香的房間裏，我痛快地哭了出來。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裏，我和莫迎初兩個人分享了我的秘密，他是最好的傾聽者，我再一次覺得，認識了他是多麼慶幸。
    等到情緒穩定了，我用莫迎初拿來的紙巾擦幹眼淚，吸了鼻涕，忽然又開始不好意思起來。自己失態的樣子再一次被莫迎初看到了，雖然上一回是在電話裏。
    “蘇糖你坐著，我去倒兩杯水過來。”
    “啊，我……”我剛想張口說我去吧，莫迎初擺手示意我別動，他笑著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我盯著他出去的背影，一個疑惑的想法纏繞在心頭。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當我和方瑞恒在一起的時候，許多情緒就沒法自如地表達出來，我總是選擇沉默，很多心事全部藏在心裏，他明明是我喜歡的人啊……然而，和莫迎初待在一起時，我卻可以這麼信任他，連自己也說不清這其中的理由究竟是什麼。隻是在心裏就有一種確定的感覺——這個男人值得我相信，我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他，在他麵前，我不用偽裝自己，能夠安心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沒有任何掩飾，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麵展現給他……我們應該並不算多麼熟悉的朋友啊，盡管也認識了二年的時間，可真正接觸的時間和機會卻並不多。
    莫迎初把水杯舉到我的眼前輕輕晃了晃，我晃過神來坐直了身子。剛才一直發著呆，想著心裏麵的疑惑。
    “啊，謝謝。”我抬頭看著莫迎初的臉，接著拿過水杯低頭小口喝著。
    我仍然沒想明白，莫迎初為什麼讓我如此信任，我為什麼可以毫無保留地發泄自己的感情，那樣踏實、安心。我甚至發傻地想到了魔法，他也許具有神奇的能力，可以用自己的魔法使身邊的人不再害怕、不會拘謹，那麼舒服自然地和他相處。他身上散發著一股親切、溫柔的氣場，和他相處，完全沒有距離感。兩年前在酒吧和莫迎初成為朋友的那一晚，我其實就已經發覺了。但是今天，我又深深地體會到了這種感覺，疑惑不解。
    “謝謝，蘇糖。”
    莫迎初突然間向我道謝讓我措手不及，我放下杯子，扭過頭愈發疑惑地看向他，一頭霧水。
    “謝謝你告訴我你的事，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他笑得很開心，是發自內心的快樂，端正俊秀的臉龐讓人移不開視線，又抬起手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發，“我很高興，真的。”
    我呆住了，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曾經想象過好幾種莫迎初的反應，他會理解，他會困惑，他會吃驚，但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他會開心地反過來感謝我，感謝我對他的信任……莫迎初笑起來的模樣好看極了，就像，像小時候陪我一起玩兒過的鄰居家的大哥哥。兒時的回憶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我那時候特別喜歡那個哥哥，認為他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親切的哥哥。此刻我看著眼前的莫迎初，他的感覺和那個哥哥好像，但是，他要比那個哥哥更加好看，更加親切。
    如果沒有方瑞恒，如果我和方瑞恒因為一些原因沒有走到一起，那麼我是不是會喜歡上莫迎初呢？在超市裏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我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怦怦的心跳，不是沒有好感的……那時候我還沒有去實習，沒有遇到將近五年未見的方瑞恒，如果……我被自己假設的幻想嚇住了，慌忙冷靜下來，不敢再想下去，我是在動搖嗎？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那個，我才應該謝謝你，我沒想到你會這樣說，我，我也特別開心，你能理解這個，真的……可你不會覺得反感，不舒服嗎？和我待在一起……”
    “我們是好朋友啊，傻瓜！”莫迎初敲了一下我的腦袋，一點也沒用力。“你沒有錯，你很勇敢蘇糖，我一點也不會覺得討厭，無論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都不會阻礙我們的關係，我們是知己，不是嗎？”
    “嗯，謝謝，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能和你做朋友，我覺得真好……”
    這個晚上，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好朋友分享了一個自己隱藏許久的秘密，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身上變得輕了，仿佛把一個背了很久的大包袱擲下懸崖，看著它滾落到自己視線不及的山穀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那麼快樂，那麼自在，不再受束縛。我對莫迎初說了自己和方瑞恒的事情，從他高中時轉來班裏，我們成為同學，到我的表白無疾而終，到我們五年後在爸爸的朋友——裴叔叔的公司裏相遇，到我們在那次公司的周年活動中，重新麵對彼此的感情，正式開始交往，最後到幾天前，我看到的方瑞恒家門口的那一幕，我們在路上沉默地分開，直至今天都沒有聯絡……
    我一直在講著，語速很慢，這些回憶說來漫長，卻也那麼短暫，就像翻著一本書，一頁一頁地過去，直到讀完。莫迎初靜靜地聽著，他溫柔認真的眼神從頭至尾鼓勵著我，我才可以把自己的事情這麼清晰和艱難地陳述出來。說完了這一切，我如釋重負，來這裏前的那種沉悶難過的情緒似乎緩和了很多，我說的明明是那麼不開心的事情，可說完了這些，我好像已經沒有那麼難受，至少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傷心了。原來向別人傾訴心事是一件這樣容易的事情，我也可以說出來，把自己心裏所想的都說出來，而不是憋在心裏，一個人痛苦地承受，那樣的寂寞、孤單。
    “我作為你的好朋友，絕對是希望你快樂的，感情這種事情，要靠雙方共同維係，有一方鬆開手都不可以，開不開心，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幸福，這點隻有自己才知道，別人都是旁觀者，所看到的更多都是表麵的東西。但你必須記住，千萬不要勉強自己，也不要以自己的意誌強加給對方，這樣的感情是經不起挫折、沒辦法持久的。我覺得溝通太重要了，兩個人在一起，不能什麼都不說，互相猜對方的想法，這肯定是不行的。你在想什麼應該告訴他，他也應該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你，很多事情不要在心裏想，認為他會懂的、會明白的。實際上，如果不說出來，對方什麼也不清楚，大家都是在猜而已。這是在談戀愛啊，不是玩兒遊戲，不是誰先猜出來，誰就可以得到獎品，就算贏了的事情。我隻是聽你說，也不好多講什麼，你和他的事情必須靠你自己去解決，靠你們兩個人共同去麵對。蘇糖，我希望你能幸福，開開心心的，今天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以後再有什麼心事，其他方麵的，你也可以和我說，我們多聊聊天，這樣多好。”
    莫迎初推心置腹，對我說了很多話。這一次換我做聽眾，我把他說的全都記在了心裏，忽然明白了許多道理。比起莫迎初，我果然是太幼稚了，像個孩子。
    “嗯，謝謝！我記住了，你說的話我明白了，真的謝謝你，莫迎初。”我非常感激他的真誠和耐心，聽一個男人說了這麼多感情的事，而且感情的對方還是個男人，他沒有絲毫的不適和反感，還那樣誠心地開導我。我真的特別感動，心裏暖極了。
    我也想成為他的傾聽者，讓他信賴，就如同我如此信任他一般。這種希望十分迫切，我有點激動地看著莫迎初，語速都快了起來。
    “莫迎初，我以後有什麼心事會告訴你，但我也是你的知己，你有心事了也可以跟我講啊，我不是孩子了，我也可以幫你分擔的，我願意聽你說話，好嗎？”我站在莫迎初跟前，無比堅定，十分嚴肅地看著他。然後鼓起勇氣，我借著這股力量大膽地摸了摸他的頭，我想告訴他，我也是可以被依靠、被信賴的。臉頰好燙，我稍微側過頭，掩飾著，還是輕輕揉了一下他的頭發，心跳有點加快了。
    “嗬嗬，蘇糖你真可愛，真像個孩子啊……”莫迎初愣了一下，隨即微微地低頭，為了方便我能夠到他。他輕輕地笑著，“我答應你，以後有心事也會跟你說，我一直信任你的，蘇糖。”
    我抬起頭和他的目光撞到一起，臉變得更燙了，也傻傻地笑了，“唔，我知道……”
    我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的時候，心裏充滿歉意。隻顧著自己發泄情緒，沒想到占用了莫迎初這麼久的時間，今天這個休息的日子算是被我徹底消耗掉了。我在門口蹲下身子換鞋，莫迎初在一邊等著我，他本來說要送我出去的，我連忙說不用了，耽誤了他一個晚上，哪能再麻煩他送我。
    站在門口，我和他道了聲“晚安”，轉身要走的時候，莫迎初的話讓我猛得停住了腳步，我張著嘴，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他，當時的表情到底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呢？
    “蘇糖……我真的很驚訝，因為我也是高中時發現的，和你一樣啊。”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莫迎初催促呆住的我快點上去，我最後聽見的一句是“路上小心。”
    “和你一樣啊……”
    我腦子裏不斷重複著這句話，整個人沉浸在難以言狀地驚訝裏，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