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交彙的溫柔
    “你能開心就好，這比什麼都重要。我以前也說過，現在還是那句話，我不希望你再難過，再受到什麼傷害。我作為朋友，想看到的是快樂的你，是幸福無憂的你。我不了解他，但我覺得他是一個讓人看不透的男人。也許你能說出他的一大堆優點來，但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那些東西全都是表明上能輕易看出的，誰都知道。即使認識的時間久了，你依舊不了解這個人的內心，他似乎從沒有摘下過那張美好的麵具，沒人能知道在那些完美無缺的表象下，這個男人還有怎樣的一麵。當然，也許他就是別人看到的那樣，可我總覺得那並不是真正的方瑞恒……我明白感情是無法控製的，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絕對不是想喊停就能停止的。但如果對方是不能給你回應的人，你們之間不會有結果、沒有未來，那這顆喜歡的心就是最沉重的枷鎖，隻會讓你越來越痛苦。假若他也喜歡你，那麼你能得到幸福就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事情，若不是，就別再為他傾注感情了。已經過了這麼久，你不能再讓自己經曆一遍當時的痛苦了，不能為了沒有結果的事情、不會有回應的人再一次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午休時間我坐在餐廳裏，擺在麵前的午飯幾乎沒有動過，腦中回響著昨晚露嬌在電話裏說的話，心裏抑製不住地有些刺痛。五年前沒有說一個字的方瑞恒其實已經給了我答複，無言的拒絕比任何話語都要徹底和堅決。我曾經那樣痛過，痛到清醒地意識到我的愛情還未開始就已經宣告終結。這場匆匆落幕的獨角戲裏隻有我一個人的幻想與出演，那些快樂與甜蜜的過往就如同孩子吹出的五彩氣泡，經不起一丁點打擊，一旦消失就好似從沒存在過。
    事到如今，我依然沒有抽離出那場獨角戲中的角色，我還是喜歡他，忘不了他，但卻不再抱有絲毫的幻想。仿佛又回到了告白前的日子，隻要能看到他就足矣，非分之想統統被扼殺。我沒有資格再希冀任何更深的關係，就算方瑞恒早已忘了我說過的話，我也不會忘記那時自己最真摯的表白。可以成為普通朋友，讓我有機會看看他，知道有關他的消息，這些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因為我特別害怕，害怕他仍舊在意我的感情，把我視為異類，從心裏排斥我的存在。和對自己表白過的同性做朋友是危險的事情吧，或許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現在我可能做不到，但是我想找機會告訴他，我不會纏著他，不會讓他感到不適，我隻是想和他做普通的朋友。
    露嬌的話讓我冷靜了一些，有點清醒過來。我等不及地想要見到他，卻偏偏沒有考慮到他是不是也想見到我。然而有一點可以確定，能夠和方瑞恒成為朋友的前提必須是再一次隱藏我的心，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還喜歡他，讓他因為我感到不舒服。我的一切舉動都必須盡可能地不去勾起他過去的回憶，而是以一個一般的高中同學的樣子出現在他的眼前。想到這裏，我的心又是一下下地紮著疼，就因為我是男人，我連喜歡他的權利也沒有嗎？可是為了使我的生命裏有他，我隻有承擔這一切，隱藏這一切，這是我喜歡他就要付出的代價吧，我別無選擇。
    我雖然期待著下個周末快點到來，但是心裏不僅有期盼，現在還有的是恐懼。方瑞恒會怎樣看我，我怕從他自信明亮的眼睛裏讀出厭惡不適的眼神，這種期待又害怕的矛盾情緒讓心揪做了一團。想得出了神，褲兜裏傳出的振動嚇了我一跳，掏出裏麵的手機，我點開了短信。
    “蘇糖，你好，我是莫迎初。今晚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頓飯。錢包那件事都沒顧上好好答謝你，其實錢都是其次，裏麵還有許多重要的東西，如果丟了就會有許多麻煩。你當我是朋友的話就不要拒絕我的好意了，而且上次也沒有聊盡興，想繼續和你好好聊聊。方便的話就一起出來吧。”
    突然收到莫迎初的信息讓我有點意外，距離那次去酒吧已經快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了，那時我以為他是出於禮貌才向我要聯係方式。雖說我很喜歡這個人，也非常想和他做朋友，但他畢竟是廣播台的主播，算是公眾人物，這樣的一個人再怎麼親切也是與自己這個普通人有距離的。因此我隻是想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他發一些祝福短信，根本沒有想到以後還會再聯絡。
    今天的工作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下午抓緊時間肯定可以做完。我又讀了一遍他發來的短信，莫迎初的話裏透著真誠，他能真心地把我當朋友，我真的十分高興，所以再拒絕對方的話就顯得太不懂事了。我趕快給他回了短信，“真的不用客氣，能幫到你我也非常高興。晚上沒問題，很樂意和你一次吃飯，好好聊聊。”我斟酌了一下，這樣的話應該不會顯得生疏，就按下了發送鍵。肚子有點餓了，我夾起一口菜放進嘴裏，飯已經徹底的冰涼。因為這幾年特別注意，胃已經養好了很多，現在隻是偶爾不按時吃飯的時候會疼。吃了涼飯胃一定會不舒服的，今天真是浪費了，以後不能這樣。我在心裏告誡自己，端起餐盤走向了剩飯回收處。
    離下午的工作時間還有二十分鍾，我又出去買了麵包和熱飲作為午餐，總算是填飽了差一點就要疼痛的胃。莫迎初的短信很快就傳來了，我們約在C街一家很有名氣的中式飯店吃飯。我以前也和父母去過幾次，那裏的菜肴做得非常好吃。中午湊合吃了一點，晚上就可以大飽口福了，而且還有一些問題想請教莫迎初，到時候一定要問問他。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走回辦公室繼續沒完成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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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準時來到飯店門口，而莫迎初已經站在那裏。
    “真抱歉，等很長時間了嗎？路上有點堵車。”其實現在的時間和我們約定的幾乎一致，但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明明是莫迎初請吃飯，我還讓他等著自己。
    “沒有，我也是剛剛到，今天是挺堵的，星期三還這樣，路況真是越來越差了……那咱們進去吧。”
    “嗯，那就好。工作忙嗎，今天沒有節目的話就能休息嗎？”我一邊走一邊問道，莫迎初主持的《午夜見你》是每星期二、四、六晚上十一點至十二點之間的廣播節目。
    “還可以吧，除了那三天有節目的時候，平時我的時間比較靈活，經常是出去找找素材什麼的。今天白天跟領導定了一下明晚節目的主題，四點多就沒事了。蘇糖你快開學了吧，最近怎麼樣，在忙什麼嗎？”
    “哦，這樣啊，那比每天都早出晚歸的上班族好多了。我最近在實習呢，到現在快兩個星期了，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主要就是鍛煉能力啊。九月中旬時開學。”
    出了電梯，我們來到小廳。雖然不是在包間，但這裏環境很好，桌位不多，依然很安靜。
    “實習啊，做什麼類的實習工作呢？”莫迎初挪出椅子坐了下來。
    “是在父親朋友的廣告策劃公司，我在市場調研部幫忙。”我也坐在了他的對麵，我們的桌位在廳中間靠邊的位置。斜前方的一桌坐著一個穿著時尚的女孩兒，雖然她背對著我，但那頭順直的長發十分引人注目。
    侍者把兩份菜單分別呈給了我們兩個人。“兩位先生，請問現在要點餐嗎？”
    “謝謝，我們先看看菜單，稍後叫你。”莫迎初示意我看菜單，“蘇糖，別再跟我客氣，點你喜歡吃的吧。我很喜歡這家的菜，但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可真是覺得挺不錯的。你以前來過嗎？”
    “嗯，和父母來過幾次，我也特別喜歡。好，我不客氣。”我笑了笑，低頭看了起來。
    身邊走過的人帶了一陣風，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飄了過來，這種似曾相識的熟悉味道讓我猛得抬起了頭。高大的背影走到那個有一頭飄逸長發的女孩兒對麵，正準備坐下。
    “蘇糖你能吃辣的嗎？我挺喜歡吃的，這兒有幾道菜做得不錯，”莫迎初抬眼問我。
    此刻，早已聽不到任何聲音，我驚訝的視線對上前方那雙同樣吃驚的明亮眼睛。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也沒有動，畫麵好像靜止了一般。莫迎初察覺到我的異樣，他回過頭看著仍然站在那裏的方瑞恒，又轉過頭看著我，“蘇糖，你們是認識嗎？”
    “不……我……”我腦子一片空白，組織不出一句話，方瑞恒和那個女孩兒在一起，他們是什麼關係？我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裝作不認識，告訴莫迎初是我認錯了？方瑞恒趕快坐下吧，他一定也不希望我打擾到他，就這樣裝作陌生人是最好的選擇……
    在我思考混亂的幾秒鍾內，出人意料的情況發生了。方瑞恒瞬間掩飾了剛才的驚訝，好像不曾有過那樣的神情，他低頭對麵前的女孩兒說了一句“等我一會兒”，朝我走了過來。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桌下的雙手早就緊緊地攥成拳，心髒快從胸口裏跳出來。我也拚命讓自己的表情正常起來，但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不知道掩飾得好不好。莫迎初看著我，一臉疑惑。這時，方瑞恒已經來到了桌前。
    “蘇糖，這麼巧啊，你也來這裏吃飯。這位是你的朋友嗎？”他直直的看著我，俯視的雙眸閃著奪目的光，那束光芒充滿了熱量，可以融化人的心。
    我無意識地站了起來，雙腿忍不住輕輕地顫抖，“對，這是我朋友，我們一起來的。”我竟然鎮定地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盡管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這位是？”莫迎初也站起身看向我，我發現他比方瑞恒要矮一些。
    我不敢相信，可是自己突然有點冷靜下來，也許是由於方瑞恒主動打招呼讓我難以置信，同時又不禁欣喜的緣故。“這位是我的高中同學。”除此以外我不想再多說什麼，連他的名字也想保密，因為他將是永遠都藏在我心底的人，隻有我自己知道就夠了。
    莫迎初和方瑞恒互相點頭致意，我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終於可以比較他們之間的相似之處。他們的溫柔交彙了，但其實並不相同：莫迎初眼神裏的溫柔像清冽的溪水，而方瑞恒眼神裏的溫柔如熾熱的溫泉……
    “抱歉，打擾你們點菜了吧，我朋友還在那邊等我，我先過去了。你們待會兒慢慢吃。”方瑞恒眼裏的溫柔那樣熟悉，他看著我說完，又對莫迎初禮貌地點了下頭，轉身離開了。我順著他的背影看去，坐在那裏等他的女孩子有些著急地回過頭，心裏忽的痛了一下，那果然是個漂亮的女孩兒。
    我和莫迎初也坐了下來，繼續點菜。我低著頭，想盡量不去看不遠處的人，但餘光總是控製不住地向那邊飄去，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我的心裏怎麼也放不下，不停地想著那個女孩兒和方瑞恒的關係，“女朋友”這個詞在腦中閃過了好多遍，但每一次都被我狠狠地甩去。我不想承認，我不願意相信他們真是那種親密的關係。現在已沒有心情品嚐那些沒吃過的菜肴，菜單裏誘人的圖片再也引不起我的食欲。我不想掃興，讓莫迎初看出什麼，於是快速點了兩道菜，卻都是以前吃過的。莫迎初看我點的都是比較清淡的菜色，就也點了一些偏清淡的，其中的葷菜也不是很油膩，沒有辣味。
    “你不喜歡吃辣的吧？我就沒點，吃點清淡的也健康。”莫迎初微笑地看著心神不寧的我，卻隻說了這些。
    我這時才想起他剛才說自己喜歡吃辣的，現在卻為了迎合我的口味，一道有辣味的菜也沒有點。“我胃不太好，其實也喜歡吃辣的，但平時都不敢吃。你別隻顧著我，喜歡吃就點吧，我還有其他菜可以吃呢。”
    “沒關係，天氣熱，我最近也有點上火，不能再吃辣的了，正好和你吃點清淡的，對身體也好。”
    菜一一上齊了，我和莫迎初邊吃邊聊，我看著他的眼睛，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莫迎初和聊天的話題上，但餘光總是不自覺地瞥向斜前方的那個人。方瑞恒和那個女孩子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隻是交流而已，有時候也許是他說了什麼有趣的話，把女孩兒逗得笑了起來，似乎非常開心。我就裝作無意間看向他們，有兩次竟然撞上了方瑞恒的目光，在那隻有一兩秒鍾的時間裏，我發覺他的眼中依舊是我讀不懂的東西，就如從前一樣。為了掩飾自己的驚慌，我連忙把視線轉向另一邊，或者是趕快跟莫迎初說話。也許莫迎初早已看出，我從見到方瑞恒起就開始變得有些奇怪和心不在焉，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一直給我夾菜，找著有趣的話題逗我開心。
    莫迎初好像總是為別人著想，盡管我們今天隻是第二次見麵（不算在超市裏的初次相遇），但從進門到現在，他的細心體貼都能讓人深深地感受到。我心中十分歉疚，今天本應是新朋友間的愉快晚餐，卻被我弄成了這樣。所以我也開始努力地找出話題，跟莫迎初聊起了懸疑小說。我把自己看過的一些好看的小說推薦給他，而其中的幾部他也看過，這裏麵有一些情節令人印象深刻，我們就此討論了起來。莫迎初的一些觀點和我非常一致，我們聊得很投機，我漸漸地不那麼在意對麵的方瑞恒了。
    正說到一處始終不解的地方，方瑞恒和那個女孩兒走了過來，我因為認真在聽莫迎初說話，竟沒有注意到他們已經結賬要離開了。方瑞恒在桌前停下了腳步，我愣了一下，因為突然發覺到在他的眼神裏有了自己能看懂的某些東西——微微的慍色。我驚異又不解，為什麼他好像有點生氣了。那個長發的女孩子乖巧地站在他的身後，兩個人看起來般配極了……我站起身，想說些禮貌的道別話，但心間的一陣疼痛把話卡在了喉嚨裏，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再見。”方瑞恒的語氣還是溫柔的，他臉上掛著標準而完美的微笑，眼睛裏卻沒有半點笑意，不再是那雙我熟悉的會在笑起來時輕輕眯起的溫柔眼睛。
    我無比失落，可完全弄不清他為什麼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的不快又源自何處。“方瑞恒，”在他轉身走出幾步後，我叫出了這個有多少年都沒再對他叫過的名字。他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我，非常吃驚，眼睛裏的慍色已經全部消散。
    我不想看到他生氣的臉，我渴望的是那雙溫柔的眼睛。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我必須要說些什麼，不然我一定會後悔，一定會一直難受下去。“你下周末會去嗎？”這是我此時唯一能馬上想到的話，也是我一直在期盼的事情。
    他更加吃驚，然而，即刻恢複成那熾熱的如溫泉一般的溫柔眼神，“嗯，我會去。”眯起的笑眼仿佛把我帶回了五年前那段最美好的時光。我點了點頭，呆在那裏看著他遠去的身影。
    今天我才發覺，自己五年前掉進了一個名為方瑞恒的陷阱裏，直到今日也沒有逃出來，而且永遠也逃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