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婆子正是沁夫人下院的粗使婆子，過年值夜，便有丫鬟半夜要熱水，因要的急，便直接領了她過來。
    這婆子平日哪裏經過上院，唯恐得罪了人，隻拿丫鬟說一句做一句，半點也不敢動彈，那丫鬟見過的都是伶俐人，哪裏交過這般粗實的人，吩咐了一句便進去了，渾然不知道那婆子沒聽著吩咐走人一直在屋外麵等著收拾熱水。
    那丫鬟收拾完了，便在外屋隔間躺下歇著，忽然忘了外麵的婆子。
    這婆子便大半夜的在屋外聽了一個時辰的聲響。
    從剛開始的麵如土色，到後麵的麵如土色，再後來等不到那丫鬟回來便悄悄的回了來，大半夜的，同鋪的小丫鬟早早鬧厲害了，打著呼兒正睡著香，這婆子年紀也不過三十多，聽了半夜的牆角，隻覺得渾身冒火，隻大半夜折騰了許久才睡著。
    “你們不曉得，我覺輕，那會兒早醒了，就聽著那個老貨在那個呼哧呼哧半天，轉身一看，正看個對眼，那老貨身子一拱一拱的，當時就嚇得軟了！”
    不害臊的潑辣姑娘擰著蘭花指，指著歪在踏上婆子，哈哈大笑，那婆子原本就也是放的開，這會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就要打過去，眾人哄笑，忙忙攔住，“婆婆作甚生氣？快坐下坐下。”
    那婆子兀自指著潑辣姑娘罵，“你這個潑辣貨，是誰看著老爺公子挪不動腿兒的？！”
    “哎呦——”那潑辣姑娘也不甘示弱，索性抹開臉，褂子的扣子也開了，漏出紅色的棉衣，胸脯拔高了，神氣的回嘴，“姑奶奶還就挪不動腿兒了！你問問這屋子裏的，但凡是個女的，誰沒想過。”
    那自是想過的！楚秀蓮看著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擠眉弄眼，好些沒笑出來，便上前拉住潑辣姑娘，“阿辣，快坐下，仔細我告訴你媽媽。”
    潑辣姑娘小名就叫阿辣，委實對得起這個小名兒，楚秀蓮認識她母親，平日裏看著楚秀蓮老實穩重，沒少囑咐自己姑娘好好學著她。
    阿辣姑娘委實潑辣，但也是有些眼色，眼睛一轉，便撲到楚秀蓮身上，“我說呀，就咱們秀二姐沒想過，你們信不信？”
    眾人也跟著起哄，一時間屋裏倒是氣氛好起來，楚秀蓮隻氣的擰阿辣的腰，將她的扣子仔細扣好，端著果子盤遞給那婆婆，“婆婆，你繼續講，別聽他們混鬧！”
    那婆子常在下院被人使喚，這般被人奉承著說話很少，便也不計較，橫著眼瞄了一樣潑辣的阿辣，瞥了瞥一嘴，“咱們闔府比起來也沒有人能比得上夫人的一根頭發絲兒！”
    阿辣聽了氣哼哼的哼了一聲，就要嗆回去，楚秀蓮忙一把摁住她，抬眼對那婆婆笑，“婆婆說的是！說的是！”
    那婆子方才滿意，呷了一口茶，湊著腦袋，擠眉弄眼，“你們可曉得夫人那聲兒？哎呦，生生的要人的命喲。老爺真是福氣！”
    “我在外麵聽著，數九寒天的，就覺得熱，這要是個小子能當場軟在哪兒，不是我說，我就沒聽過那樣軟的聲兒，跟水兒似的。”
    “那老爺呢？”便有人脫口問出來，方問出來，眾人便齊齊望過去，瞬間變羞紅了臉，眾人哄堂大笑。
    那婆子倒不藏著，隻抿著嘴笑，眉眼都含著笑，一臉的褶子都透著笑意，“咱們爺兒自是厲害，我隻聽了半個時辰，小妖精，親親、心肝兒、寶貝兒。”那婆子捂著嘴笑，又翹起蘭花指，“老爺憐惜奴家！老爺慢些！啊——啊——，奴家受不住了。”
    這婆子怪聲怪調的學著，偏生學的像，聲音都透著一股子活色生香，滿屋的丫鬟婆子隻是滿臉通紅，那婆子倒是得意，翹著下巴問，“你們曉得老爺夫人還說了什麼？”
    眾人抬頭齊齊望過去。
    那婆子自然更是得意，翹著腿，拿起小丫鬟奉上的水果，咬了一口，滿口生津，這才搖頭晃腦繼續道：“嘖嘖，還能有什麼事情，還不是說要扶正的事情！”
    “扶正？”
    眾人都呆住了，還沒說說妾侍能夠扶正的，現成的嫡夫人在京中府裏住著，怎麼扶正？！
    那婆子嘻嘻一笑，啃了一口水果，“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老師還真是親口答應啦！咱們有的好日子過了！”
    眾人心中納悶，再要問，那婆子哪裏知道，她也隻是聽到這些，眾人正問著，又進來串門的婆子，說著新出爐的新鮮事情，大家便撂了這個話題，屋裏又是一陣子熱鬧。
    這樣熱熱鬧鬧的直到了半夜，楚秀蓮這才將最後一個人送出門外，這才騰出空來，長長的舒一口氣，慢騰騰的到了廚房隔壁。
    點了平日煎藥的小爐子，打了雞蛋，淋了一圈的，將現成的碎麵撒進去，蒲扇扇著風，火炭噼裏啪啦炸響，火苗舔著鍋底，鍋子裏咕嚕咕嚕燒沸了水，頂開了鍋蓋子，升騰的熱氣彌漫了廚房裏，被從門口竄進來的風吹散，爐子的火光微微發紅，楚秀蓮的臉半隱在黑暗裏，被熱氣籠著，輪廓柔和，竟然勉強也算的上是溫柔可親。
    夜深沉，熱鬧了一天的人們齊齊睡去，院中一片寂靜，廊上點著的紅燈籠徹夜不熄，夜風卷起幾個雪花，晶瑩可愛。
    楚秀蓮放下吃了半碗的湯麵，望著外麵，靜靜出神，耳朵邊仿佛還有剛才熱鬧的聲音，現下忽然的寂靜反而讓人覺得分外孤獨。
    這樣的日子，母親可還好？楚秀蓮怔怔的望著屋外一片夜色，恍惚中仿佛能看見母親笑的歡喜的臉，還有——
    還有長衫暖袍的父親一臉寬和的笑，拉著她的手，抬頭看月亮，“我家的秀蓮小姐又長了一歲啦，高興不高興？”
    大年初五，便是楚秀蓮的生日，過了年便是十九歲的姑娘了。
    十九歲的姑娘已經是老姑娘了，再也不能不安排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