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沒幾天家裏又開始吵。
     前一陣子忙著上學，沒注意家裏的情況，也不想過多關注。現在看來，是越來越嚴重了。
     爸爸坐在沙發上抽著煙，一地淩亂的煙頭，媽媽坐在一邊，臉上掛著淚痕。
     與之相對的，是坐在另一麵的哥哥。
     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了頭發，一頭金燦燦的頭發，耳朵上竟然還紮了好幾個洞，帶著骷髏什麼的怪異的耳釘，脖子上也是一個大大的骷髏項鏈。
     若繁一下子看到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再也看不到以前那麼衣著幹淨、斯文得體的人了。
     他手裏還夾著一根煙，吊兒郎當地在那兒抽著。注意到若繁的目光，惡意地遞過去一個笑容，若繁知道，那是他在嚇唬她，就像小時候一樣，惡狠狠地揪著她的辮子把她的洋娃娃或者是零食搶走，自己也不玩不吃，就隻是拿著在那兒看著她，似乎在說：來求我啊，求我我就給你。
     等到若繁真的去求的時候就會把洋娃娃用剪刀剪碎，把零食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幾腳，然後揚長而去。
     久而久之，若繁自然知道該遠離他了。
     至於告狀，那是從來沒想過的，說了也隻是換來一句“是嗎，明天再給你買新的”。
     隻是她要的不是新的，她要的是原來陪過她的那個，陪著她說過話的、陪著她做過遊戲的、陪著她組建過一個“家庭”的那個洋娃娃。
     若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出門去了。
     她不想呆在家裏，帶了足夠的錢出去了，不忘帶上鑰匙和手機。
     大過年的，要讓自己開心一點。
     然後沿著人跡稀少的街道慢慢走著，看看路邊的小攤，或者是到精品店去看看。
     客人不是很多，店員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若繁進來也隻是抬了抬眼睛，又窩回去對著電腦了。
     若繁渾然不在意，要是那個店員熱情地上來，她倒是很有可能會落荒而逃。
     於是就忍不住在心裏罵自己也是犯賤，別人熱情有禮你就不自在，別人冷漠疏離你就心安理得。
     透明的玻璃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這家店的牆麵若繁很喜歡，有那種木質的感覺，雖然賣的東西是大多數精品店裏都有的賣的。
     若繁還是看到了那個漂亮的發卡，火紅的鳳凰，像是展翅欲飛一樣。
     若繁情不自禁地彎下腰，臉幾乎貼到了玻璃上，然後看到了那個標簽，50元。
     若繁摸了摸自己的口袋，50元。還是挺貴的。
     但是真的挺好看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過要一件東西了。衣服、玩具、零食，這些她都漠不關心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吃的也不在乎了，就像是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讓她在意起來。
     現在這樣一件不能吃不能用隻能拿來看的東西，精致異常，實在是讓人喜歡。
     若繁認真地看著，仔細地算算自己的零用錢，然後再想了想原來的計劃，這些錢也是用來買書的。這個沒關係，反正可以跟爸媽再要，他們即使再如何看重兒子，對於她的教育也是很重視的。
     隻是，若繁猶豫了下，手指隔著玻璃畫著那個鳳凰的輪廓，這麼鮮豔的顏色，是不能在班裏戴的吧？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戴著會好看，她這麼死氣沉沉的一個人，不適合那種熱烈的色彩。
     她一向別扭而怪異，總是會在別人並不覺得如何的時候生氣，在別人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微笑，而且，有的時候很不在意別人的想法，例如人際關係，若是在意的話，她早就不知道該煩惱多久了，但是有的時候衣著打扮之類的卻相當在意，而且不是女孩子的那種想討好別人的在意，而是不希望有什麼人來注意她。
     就把她當空氣就好。這樣她會覺得很自在。像空氣一樣自在。
     轉身走開。
     繼續沿著街道漫不經心地走著。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開心的笑容，至少看上去是很開心的。
     十幾年的年過下來，若繁覺得沒意思得很。小時候是很高興家裏有人可以陪自己玩，但是孩子既純潔又極其敏感，當周圍的人並不抱有善意的時候，她也不抱什麼希望了。再長大點，就是一頭鑽進學習裏，在那裏，起碼付出什麼就會有一定的回報。這幾年，家裏的日子越發地一頭倒，對於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孫子過多的關注，若繁在家裏找不到呼吸的空氣。
     她其實是有些不明白的，父母算不上高級知識分子，但是六十年代的高中生還是挺難得的，為何會那麼看重兒子。後來也就不願意去想了。
     何苦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非得想透徹了心傷透了才甘願？她沒這麼自虐。她有更長久的計劃。
     好好學習，考個不錯的離家遠遠的學校，一年回來一次就行，過幾年，大概兩三年吧，哥哥在大學裏交了能帶回家的女友之後她想自己就不必回家了。在這之前，就要盡量地省錢，以後的日子才可能不那麼捉襟見肘。
     挺美好的不是嗎？一個人的家，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以養隻自己從小就想養的一隻淺黃色的小貓咪，或者是一條長毛犬，可以種點花花草草，可以曬著太陽看書，可以自己做飯……
     寧靜而美好的日子。
     若繁看著灰色天空上掛著的白色太陽，靜靜地笑了。
     有人遞傳單給她，若繁接過來看了一眼：銀座購物廣場開業。
     離這兒不遠，去看看好了。
     一進去就是一股暖流，空調開得很足，若繁扯了扯羽絨服的領子透了透氣。
     其實這裏不是很好，她不喜歡地底下。總覺得令人窒息。
     站在自動電梯向下走去，一下去就是一個珠寶展示櫃，在強烈的日光燈下閃著奪目的光彩。
     若繁扶了扶眼鏡，眯著眼睛看了看，那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人看著好眼熟。
     尹原不經意地回頭，看到了站在電梯旁看向這邊的女孩，微微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若繁躊躇了一下，她看到了，他身邊站著一個挺斯文的女子。
     大過年的，兩個年輕人一起來逛珠寶店，這說明什麼？
     慢慢走過去之後，尹原笑著攬著女子的腰，“買東西？”
     若繁對女子禮貌地一笑，“不，隨便逛逛。”
     “哦，”尹原說，“這是我未婚妻，江芷蘭，芷蘭，這是我跟你提過的，原本應該是鄰居的那個女孩，夏若繁，現在是我的學生。”
     女子嗔怪地說：“你都說過多少遍了，多聰明，多漂亮什麼的。”然後衝著若繁抿嘴一笑，“果然，一看就是又聰明又漂亮的。”
     若繁擠出一個笑容，“你好，師……母。”然後有些忐忑地看著她，不知道這麼稱呼對不對。
     她笑笑，有些嬌羞，有些欣喜，然後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十一點多了，一起去吃飯吧。”
     “一起。”尹原拍了拍若繁的肩膀，“今天我請客哦，想吃什麼不要客氣。”
     然後三個人一起去肯德基，點了個全家桶，又給兩個女孩子點了聖代，一個披薩。待到坐定後，尹原又站起來，“還是再買點吧？”
     江芷蘭拉住他，又氣又好笑：“這還沒吃呢，等不夠了再說。”
     若繁跟著點頭，笑眯眯地咬著雞腿看對麵的兩個人，現在還沒結婚呢，就這麼“妻管嚴”了，不知道結婚之後又會是什麼樣子。
     邊吃邊看落地窗外麵的景色邊聽他們的談話邊不時回應幾句江芷蘭或者是尹原的問題。
     “若繁吃完飯之後去哪兒？”江芷蘭給她倒可樂，問。
     若繁抿了一口，搖頭：“就是隨便逛逛，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真是個好女子，和善而溫柔，很會照顧她的情緒，起碼沒有讓自己為當了電燈泡而感覺絲毫尷尬。
     江芷蘭說：“那就跟著我們去看戒指唄，幫忙參考參考。”
     若繁點頭：“好啊。”那麼精致漂亮的東西，能看看甚至是摸摸是最好不過的了，而且這個甜蜜的事情，也許能夠給她沾染上一點快樂的氣息。
     這個新的購物廣場的確是挺齊全的，很多珠寶牌子在這裏都有專櫃，當然，價格也不菲。尹原一直拉著江芷蘭往中高檔的珠寶專櫃走去，說：“一輩子就這麼一個，多花點錢也是應該的。”
     江芷蘭看起來是挺高興的，但是還是有些擔憂：“這麼貴……”
     尹原回頭衝著她拍胸膛，“怕什麼，有老公呢！”
     若繁不屑地撇過頭去。幸福的人總是期待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多麼快樂，盡管這幸福的光芒有時會刺瞎人的眼。
     然後對江芷蘭說：“就是啊師母，一輩子一次的事兒，多花點錢那是必須的！”
     尹原站在江芷蘭身後衝她齜牙。
     若繁忍不住笑了。在學校裏看到的他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為人師表的樣子，怎麼樣？現在到了外麵，真麵目露出來了吧？
     然後又不屑地看回去，挽著江芷蘭的手向前走，拋下了後麵的那個男人。
     其實結婚這回事兒聽著是挺美好的，但是實踐起來各種繁瑣，買婚戒就是其中一項煩心事。女人，都想買一個價格便宜鑽石貴重的戒指，哪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所以到了後來，在他們轉戰第七家珠寶專櫃的時候若繁趴在玻璃上再也動彈不了，微斜著眼睛看後麵的男人，也是一臉苦瓜相。兩人齊齊看向還是精神抖擻專心挑著戒指的江芷蘭，心裏浮起同一個想法：女人，尤其是快結婚的女人，真是恐怖。
     若繁已經無力再去回答江芷蘭的“這個看起來怎麼樣”的問題了。天知道為什麼那麼一個小小的圓環有這麼多的名堂？什麼寓意百年好合、富貴花開，而且三四個小時看下來，若繁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那銀燦燦的光芒給閃花了眼了。
     苦命的尹原隻好陪著老婆大人一起看，盡管他也搞不懂為什麼那麼一個小圓環值得這麼挑三揀四的，但是之前他的話已經放出去了，這個時候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若繁竊笑，果然，打腫臉充胖子的人得不到什麼好下場。
     跟他們說了去洗手間，出來後就是男裝區，若繁看著那一排排的西裝，就想起了戒指，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啊！真不知道他們是在挑揀些什麼。
     又有人衝她招手，若繁扶著眼鏡眯著眼睛看過去，陳焰。
     慢慢地磨蹭過去。
     陳焰脫下身上試穿的一套西服，邊套自己的羽絨服邊問：“來玩兒？”
     “嗯。”若繁點點頭。
     陳焰挑挑眉，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我陪你逛。”
     若繁向後退了退，沒避開，“我跟老師碰到了，他陪未婚妻挑戒指，我還得回去找他們。”
     她著重了“回去”兩個字，陳焰卻好似沒聽到，攬著她的肩膀就向右拐去：“這邊是女裝區。”
     若繁閉嘴了。她知道這個時候再說走也是沒什麼用了，隻能跟著他走，不能往別的地方去。
     被拉著到了一個店裏麵，上麵掛著的招牌寫著繁雜的花體英文，若繁正要細看，陳焰一拉她，低聲在她耳邊說：“騙人的，其實不是正牌。”
     若繁一驚：“那那些珠寶……”
     陳焰笑，嘴角勾起微笑的弧度：“真是笨，那些珠寶什麼的自然也是有假的，但是除非你運氣不好到了極點，一般是碰不到的，放心。”
     若繁狐疑地看著他，他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這家超市審核很嚴格，這家店是有後門，不然進來也不容易，不過衣服很不錯，有很多適合你的。不過，可能以後也會被清出去吧，現在趁著它還在多買幾件，挺劃算的。”
     若繁真是急了：“我沒說要買衣服。”
     陳焰笑：“是我買，送給你，OK？”
     若繁皺眉，堅決地站在原地：“不OK。不說我回家沒法說，單就我們兩個人的關係而言，還沒到買衣服的程度，而且這麼大的人情我還不起。”
     陳焰懶洋洋地抱著抱著手臂站在那兒，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笑。
     若繁淡淡地對他點了個頭：“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的好意，我想先回去了，再見。新年快樂。”
     陳焰還是站在那兒懶洋洋的樣子，不說話，也不阻止她的離去。
     若繁皺皺眉，還是走了。
     陳焰摸著下巴。他還以為她不懂，不過現在看來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不想理會。
     這可怎麼辦？他可是很中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