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見到沈覓是在開學之後的半個月。
    他給沈覓的定義是：會發光的生物。
    而自己。
    正好是他的反義詞吧。
    呆板整齊的發型，土的掉渣的黑框眼鏡。
    就連襯衫，也是整齊的係著所有扣子，即使感覺喉嚨像被人用雙手扼住一般呼吸困難，也不肯放開。可是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越低越好。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的，如果有一天他死掉，或許一個月，或許兩個月之後，才會有人發現：誒？好像少了一個人……可是，是誰呢？
    可是事實好像又不是這樣的。因為他有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
    周紫星。
    Y大的校花。
    男朋友的身份讓他時不時站在風口浪尖。
    高攀。這種詞彙經常被用在他的頭上。
    可是，其實自己的準確身份好像應該是擋箭牌，因為是鄰居的情況，所以拿來利用很方便，更何況這麼沉悶這麼有自知之明的男生不會死皮賴臉的來糾纏她。
    他的女友周紫星該怎麼玩照樣怎麼玩，該認識帥哥照樣認識，不喜歡的人，隻要說：我有男朋友啦，就可以擺脫。
    恩……那個……
    他喜歡周紫星麼？
    怎麼說呢？
    那樣一張精致漂亮的臉蛋，隻要是男生都會多少有些好感的吧。
    不過她的性格和外貌還真是兩個極端啊。
    心裏默默吐槽著，手卻不停的在筆記本上記著概念和公式。沙沙沙的寫字聲在人群中幾乎細不可聞，仿佛和周圍鬧哄哄的嬉笑聲隔了一麵透明卻沉重的牆，看得見那邊的歡聲笑語，卻也怎麼都觸摸不到。
    高中生怎麼還這麼熱鬧？
    真是奇怪。
    “班長，筆記借我一下。”一隻手從他麵前抽走筆記。看著空空的桌麵，他微愣著扶了扶鏡框後抬頭，看見了咧著嘴笑的沈覓正站在自己的麵前，穿著白色的T恤，幹淨整潔。
    還真是個不客氣的人，心裏想著，卻聽見自己用溫和的聲音說著：“好的。”
    自己果真是個虛偽的人，即使再不耐煩，再厭惡，也能笑的那樣熱情，自己真是惡心這副殷勤虛偽的笑容。
    可是如果沒有虛偽這個冷硬的殼子，他或許早已遍體鱗傷，真是陰暗的內心啊，這樣想著，臉上的笑意漸深。
    因為隔了一張課桌，所以沈覓的身體前傾著，他忽然伸手撥開眼前少年厚重的劉海，然後看著隱藏在劉海之下的麵容，一臉疑惑。
    姿勢過於曖昧，彼此間的呼吸幾可聞見。
    “班長，你帶了美瞳吧？”沈覓微微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眼睛有些微眯，像隻優雅靠近獵物的貓。深褐色的頭發有些長，卻修剪的很精致，右耳帶著一顆小小的碎鑽耳釘。
    “眼睛黑的不自然呢。”
    “別碰我！”他像隻受驚的動物，猛地拍開撩起他頭發的那隻手。然而緊接著，少年厭惡的表情卻一瞬而逝，然後一臉平靜中帶著些許的茫然說道：“不好意思，我嚇了一跳。”
    沈覓有些詫異的看著眼前平靜的男生，若不是手上隱隱有些疼痛，他幾乎以為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的表情，收斂的真快。
    不過平時懦弱安靜的班長，居然也會有這種表情，而他隱藏在黑框之後的眼睛裏還殘存著隱隱的厭惡。
    就這麼討厭被別人碰麼？
    聳聳肩沒有再繼續過多的言語交談，沈覓拎起筆記走了。
    身邊的同學看著兩人的互動，嘀嘀咕咕，交頭接耳。像樹上嘰嘰喳喳吵鬧不休的麻雀。
    可是卻能隱約聽見。
    有病吧？沈覓碰他一下怎麼了？
    心裏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鋼筆放下，起身出了教室門，身後聚集著的目光像利劍一樣戳在背上，有種酥麻的痛感。
    通往五樓的樓梯在角落裏，因為是下課時間，上上下下的人很多。盡量將自己的身體靠右，避開別人的觸碰，他討厭肢體接觸，尤其是和陌生人。
    五樓的廁所一向很少有人使用，寬闊的衛生間裏，到處鋪滿了慘白色的瓷磚，像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將人困在裏麵。
    他趴在洗手池邊，看著水龍頭裏嘩嘩流下的自來水流到池裏，再彙成一灘流進深不見底的洞口裏。
    接了一捧水潑在臉上，黑框的眼鏡被隨手放在洗手池的台子上，仿佛一個孤零零的獨行者。
    水很涼，因為天氣的緣故，潑在臉上有種讓人迷戀的舒適感。
    抬起頭，水珠順著臉滑落，滴濕了襯衫的領口，而被打濕的劉海緊緊貼在額頭上，伸手解開脖子上的扣子，精致的鎖骨露了出來。
    鏡子裏的那個自己很陌生。
    深邃的五官，白皙的皮膚。
    右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混血的五官有著近乎妖異的性感氣息。
    他厭惡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這副討人厭的樣貌，還有討人厭的學校，討人厭的……沈覓。
    似乎聽見腳步聲，迅速的戴上眼鏡，又恢複成那種古板的樣子。
    默默地轉身。
    竟然又是沈覓。
    沈覓似乎沒想到他也在，微微一愣，衝他打了聲招呼：“嗨，班長。”說完，視線落在了他解開扣子的領口上。
    客套的點點頭後，左手一邊係著扣子，一邊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右手腕，忽然被沈覓抓住，沈覓的手很熱，那種炙熱的感覺似乎順著手腕一直往上。
    接著，就聽見沈覓低沉幹淨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響起，他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有種酥麻的感覺。
    “班長……是混血嗎？”
    猛地側頭，目光撞進沈覓閃著幽光的眼眸，兩人的距離很近。似乎隻要開口說話，就能吻上對方的唇，頭稍稍側開了些，接著搖搖頭。
    “不是。”說完，輕輕掙脫了沈覓的桎梏，嘴角微揚，眼睛裏忽然閃著惡魔般的光芒。
    “下次再碰我，就殺了你。”
    沈覓揚著眉，斜靠在廁所的門上看著薑以臣漸漸遠去的筆挺身影，嘴角是一抹興趣盎然的笑容。班長看起來似乎不像會說出那種話的人。
    這種矛盾感，還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