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第十七章 罪 (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7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不知過了多久,我依然沒有勇氣把眼罩拿下來,也沒有勇氣在橫屍遍野的環境裏睡著。
“喂,睡了嗎?”我問。
“。。。。。。”沒有說話,但卻聽得那勻稱的呼吸聲,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卻又輕到幾乎不可捉摸。
“陪我說說話吧。”
耳邊依舊隻有那淺淡的呼吸聲,沒有回答。
“我說,那次的‘暴亂’是真的嗎?”
“。。。。。。”
“這個太。。。。。。難以置信了。侵略戰爭也好,恐怖襲擊也好,絕對不可能不會留下一點痕跡,我不可能長到這麼大也不知道。。。。。。。最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在我的認知裏,無論是什麼事件,隻要發生了都不可能在空間和時間上恢複到和沒發生一樣。如果真的是‘三十二家族’全部參與,規模擴展到全世界,死人是肯定的,但是卻沒有任何報道,媒體、雜誌全都沒有任何類似的敏感字眼,不說別的,就時間上而言,一千五百年就算了,僅僅過了十五年,青年人、中年人、老人都好,總歸會有人留下記憶。無論從哪個方麵看,憑空多出的暴亂、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對比暴亂發生前後,人口總數猛然驟降,幾乎降到了幾個月前的三分之二,各個國家幾個大姓幾乎全部死絕,第二次世界大戰都沒有到這種地步。最不可思議的是,一旦暴亂結束,人口自然增長率馬上上升了兩百個百分點,死亡率近乎止步不前,人均生產值暴漲,半年就恢複了正常——簡直,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最可怕的是,不是暴亂也好,單單對於世界人口統計猛增猛降,人們沒有任何記憶,死人、戰爭,沒有任何人提出疑點——這才是最不自然的一點!”
良久,無人應答。
我不禁苦笑。
“。。。。。。是某種力量的存在,讓一切都消失了。”
。。。。。。還醒著啊。
“要是這麼說的話,還不如說那些記錄中央局報表的都是二級腦殘。”
“有某種力量在其中,暴亂中死去的人都憑空消失了,隻有‘死了’這一條信息,死因、死的時間、死亡的一切信息都被憑空抹掉了,即使活下來也沒有人記得這次暴亂——一切都顯示,有一種力量在其中作亂。”
“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參與過這次暴亂。”
“?!”
“保留著這記憶的都是幸存下來的三十二家族中的最高層,是極少數的活下來又記得這件事的人中的一個。”
怎麼會?
“那個時候您就算再老,怎麼著也大不了多少,怎麼會記得?”
“嗬,小孩子啊。。。。。。如果不是事情足夠難忘,一定回轉頭就忘的。”
聲線優美,低沉而略有磁性,在無盡的黑暗中格外魅惑。
但不知為何,高傲與尊貴的話語間,透出一種淡淡的絕望與孤獨,如同獨步於無底深淵的旅者,那樣的悲涼。
出身貴族的小孩,璀璨的王冠下,鮮為人知的傷口,在一點一點扒開。
那樣的痛苦與無助,我的好奇與恐懼卻顯得微不足道。
即使是數十年後,我記起來,依舊是那樣的辛酸,給我以這樣的感覺——
再追問下去,這個如同惡魔撒旦般的少年,會崩潰。
一刹那,覺得比起自己,這個少年背負著更加沉痛的命運和過往,堅不可摧的軀殼下,隻餘下幾縷支離破碎的靈魂。
好久,我們再次沉默。
“不想繼續知道些什麼嗎,白癡二世祖?”迷惑而殘虐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是卻一種難過的滋味堵在心間,壓抑到無法呼吸。
“想,但是。。。。。。不要說了。”
“哈?這是什麼?擔心說出來我會受不了?”
和平常一樣霸道、不把人當人看的態度,相當惡劣的大少爺,卻能夠笑著扭斷人的頸脖、用槍口上千度的餘溫為傷口消毒、會做超好吃的料理。。。。。。好難受、好痛苦,這個罌粟般絕美的少年,背負了太多、太多。
“沒有。”我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一點點觸碰到了一個溫溫涼涼的物體。
“喪家犬,害怕了?”
我沒有理會,隻是把那在深淵中獨舞的少年拉了過來,隔著眼罩,我們的距離化為零。
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前還能裝死、抱著我到廚房、做料理的少年,此刻卻像壞了的娃娃,一拉就倒,彼此的體溫、心跳格外清晰。
“喂。。。。。。幹嘛?”
嘴上這樣說著,身體卻虛弱到一動不動,體重出乎意料的輕,肌肉精瘦的線條沒有幾分分量,仿佛下一秒就會隨風而逝的紙人一般。
胸腔中泛起點點的心疼。
“不要動!”我感受傳來的這死人一般的體溫,“怎麼會這麼冷!白癡啊你,不知道受傷後要老老實實呆在床上嗎!最起碼穿上一點保暖的啊,都凍得跟死人一樣了還在逞強,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多麼大的人了,懂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啊。還有,我不管你是不是能在幾分鍾內扭斷十幾人的脖子,也不管你有沒有參加十五年前那件事、怎麼活下來、過去是怎樣的,但是你是在這個要一直待到抵達新來加斯的房間裏唯一、唯一的活人!你要是死了、老子豈不是要在停屍間裏活到死為止!我才不要,在老子平安下船之前敢先走一步,罵到你祖宗都從墳裏跳出來!”
隱約間,聽到懷中人笑了一聲,笑得幹淨,笑得複雜。
“喂,死小子!把子彈取出來的時候很痛吧?”
“。。。。。。要不要給你來一顆?”
“把你全家打成馬蜂窩!我是要問你——為什麼還能笑出來!”
一霎間,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摸索著,肌膚與肌膚的接觸,冰涼到根本沒有一絲生氣,情不自禁抱緊赫連軒冰冷的身體。
“笑?是啊為什麼還能。。。。。。笑出來。。。。。。。哈?這樣白癡的問題你也能問出來?你的智商到底有沒有及格。。。。。。”
我摸索著把手在赫連軒的發間撫摸著,極輕地撫摸著,發絲像貓毛一樣柔軟,明明像個孩子一樣脆弱,卻早已學會了冷血、無情和謊言。
心好痛。
赫連軒的身體其實早已經動不了了。。。。。。我有這樣的感覺,如果不這樣擁抱、不這樣取暖,會死的。
“大少爺!那是子彈、是子彈呐!貨真價實的鉛彈,打在身上不是開玩笑的!還有你知道開槍後槍口的溫度是上一千度嗎?!為什麼還能往自己身上烤!”
“腦殘啊你!初中物理都還給老師了?不是溫度的問題、是氣壓的問題啊白癡!溫度隻是為了讓子彈裏的火藥燃燒產生壓力使子彈能噴射出去,你以為真能達到幾千度啊!你來個超高溫、子彈沒等射早化了。我隻是在取槍子的時候做一下基本的消毒,再說真要是達到幾千度、怎麼可能還會往身上烤!鋼鐵都達到熔點了啊白癡,槍都化了本少早去見你祖宗了!”
“就當我沒常識好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問題——為什麼要忍耐?明明、明明很痛苦。。。。。。不是嗎?”
“。。。。。。”赫連軒沉默了一陣,“。。。。。。什麼都不知道的喪家犬!”
怎麼說,被罵後,心情反而沒有那麼糟糕。
我繼續拂過赫連軒的頭發,像小貓一樣撫摸著他的柔發,而赫連軒竟然連一絲掙紮的氣力都沒有,三個槍子。。。。。。身體早已達到了極限。
“。。。。。。把惡心的手拿開!”
嘴上依舊肆虐,不可一世的態度和絕對完美的偽裝,那樣令人難過。
“憑什麼?不要。”我笑了。
在黑暗中,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人說話,我的手卻依舊緊緊摟著懷中這傷痕累累的生命。
也許,我們的“相遇”不是巧合,不是命運,也許,這絕世的麵具下,是一個肮髒不堪的渾濁的靈魂,但是,那微弱的心髒、冰冷的體溫、與死人無異的生命——不可以放手。
看不見的十字架,緊緊束縛著這沾滿鮮血與罪孽而綻開的玫瑰。
他是絕世的精靈,美與罪孽。
世間所有人與物,在他麵前都為之失色,滴滴鮮血化為鮮豔的紅玫瑰,在詛咒的命運中片片凋零。
隻要我一鬆手,懷中這已經達到極限的精靈,殘存的幾絲靈魂便會化作粉塵,再也消失不見。
這樣感覺著,這樣溫暖著。
這一夜,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