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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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佐原約好六點在綾子的店裏見麵。這時候的六本木華燈初上,客人還是稀稀拉拉的。綾子的店位於一棟小樓的地下室裏,黑色的店牌上有著用花體寫成的銀色金屬的店名,Juliet。
說實話,要是我自己是一輩子也不會進這種店的。最初帶我來的還是佐原。不過今天她遲到了。
彌奈有不得不招待的客人,可仍然趁著出來拿酒的功夫跑過來問我,“佐原小姐今天不一起來麼?”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說這話的時候還會臉紅。
不知怎的竟讓我想起了莎莉。那天傍晚她也是紅著臉對著我微笑,前所未有的肯老實坐在桌邊吃飯。從她衣領的邊緣還能看見我的吻痕。算起來那是我第一次的主動,第一次那麼投入地吻她,那麼投入地在吻她的時候隻想著她。就像她把我當做安慰,其實我也曾經是把她當做我的安慰的。我能挺直了脊背克服內心的恐懼去麵對那種種的未知,麵對生活的壓力,是因為知道莎莉總是站在我身後的……那天的紅著臉有些害羞地看著我的莎莉,讓我愈發充滿了罪惡感。
“不,佐原一會兒就來。”我微笑著回答彌奈。
“怎麼能讓客人等著!”綾子小姐走過來對彌奈嚴厲地說道。
彌奈嚇了一跳,連忙拿起酒跑走了。
“真是的,不能認真對待工作怎麼能成為一個可靠的男人呢。”綾子小姐看著彌奈跑開的背影嘟囔著。
“像他這個年紀,還能認真地愛一個人,多好。”我笑著,輕輕歎道。
“我不同意中川的話哦。”綾子想了想,淡淡地說,不知不覺褪去了妖豔的媚態,站直的身體顯出一個男人的悲涼。“這地方長大的孩子是沒有童年的。彌奈他……從10歲開始就在這行裏工作了。若論成熟,他的心不會亞於我的,愛情什麼的他並不盲目憧憬。但就是這樣的家夥竟然對我承認他喜歡上了佐原小姐,所以我相信他,也衷心為他能愛上什麼人而高興。不是作為一個前輩對孩子的寵愛,而是作為兩個平等的男人。他的那份感情是應該得到尊重的,要知道愛情可是……”綾子突然發現自己越說越激動,驟然停下了嘴,有些抱歉地說:“瞧我在發什麼牢騷啊。中川小姐真對不起啊。”
我搖搖頭,對他說沒事。其實愛情是什麼呢。我一直也沒有搞清楚。我一邊知道我愛她,一邊又清楚這個名叫“愛”的東西有多麼的不理智。
“中川,對不起,我來晚了。”佐原急匆匆穿過酒吧幽暗嘈雜的觥籌交錯,“媽媽桑也在啊。”她一邊氣喘籲籲地坐下,一邊咕咚咕咚地喝下綾子為她拿來的一大杯飲料。
“很忙麼?”我問她。
“嗯,還好。隻不過今天……”佐原欲言又止,有些尷尬地看著我,然後突然轉過身對綾子說:“我剛才進來的時候遇見彌奈了,他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是不是媽媽桑又欺負他了?”
“我隻是在教他怎麼做一個有責任感的好男人,至於安慰他的事就留給佐原小姐去做就行了。”綾子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教彌奈怎麼做男人?”佐原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的確,聽像女人一樣掐著蘭花指的綾子這麼說誰都會笑出來吧。
“是不是真的男人是光看外表的嗎?!”綾子生氣地叫道,就連生氣也是用故意勒尖的嗓子,於是就顯得更可笑了。我終於沒忍住也笑起來,可佐原的笑卻漸漸輕了。
“你說得對,性別這東西的確煩人。”佐原這麼說著拿起麵前的白蘭地喝了一大口。
“怎麼了?”今天的佐原顯得有些焦躁,還有點憂心忡忡。
“沒什麼。”佐原勉強笑笑,用力握住了我的手,又突然放開了,繼續喝她的酒。“伊藤教授沒有為難你吧?”半晌她問道。
“沒有。”我笑了,“教授是個像孩子一樣的人。不過也很會照顧別人。是位值得尊敬的長者。隻是……我沒想到教授居然和二宮主編很早以前就認識。”我說著歎了口氣。
“什麼?!”佐原似乎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的?”
“主編今天去教授那裏找我了。”
“不要緊吧?”佐原抓住我的肩膀緊張地問。而我則被她的關心逗樂了。
“沒什麼,隻是勸我回去。”
“不是他把你趕走的嗎?”佐原有點生氣地說。
我沒有把二宮想讓我獨立的事情說出來。不知怎麼那件事讓我無法啟齒。
“其實也不全是主編的原因。”我歎了口氣。
“那你想回去嗎?”佐原轉過頭看我,一邊問。
“我……”回哪去啊。
綾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開了,現在正在不遠處的桌邊和一個中年男人說話,看見彌奈送走了客人就招呼他到我們這裏來。彌奈老遠就高興地揮著手,走了過來。
“佐原小姐,最近過得好嗎?”彌奈靦腆地笑了,像個小蘋果一樣青澀。知道了他的身世,看著他的笑會讓人心疼。
“挺好的,彌奈怎麼樣?”佐原笑著回答。
佐原不知道彌奈對她的感情,綾子說還是讓彌奈自己告訴她比較好。可此時的佐原看彌奈的眼神就像是姐姐在看她的弟弟。真頭疼啊。
“嗯,我、我也很好。”彌奈有些臉紅了。
“聽綾子小姐說彌奈又做出了好吃的菜是嗎?”我問道。
“嗯!”彌奈用力地點頭,“這次做的是中華料理,所以還想請中川小姐為我指點一下。如果好吃也想請佐原小姐嚐嚐。”
“如果好吃才給佐原吃的嗎?”我忍不住笑著說,彌奈的臉更紅了。
“你怎麼這樣欺負他?”佐原也笑了起來。
我看了看佐原,又看了看彌奈。哎……這一對傻瓜。
綾子後來也加入了我們,他拿來了上好的威士忌,隻是經常被人叫走去處理店裏的事務或是招待貴賓。彌奈也偶爾走開一會兒,最近點名叫他的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大概成為第一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隻要回來,他的眼睛就從不離開佐原。
“有沒有離開這裏的打算?”佐原問他。
“這……”彌奈低下頭。佐原拍了拍他的背。
彌奈的媽媽是菲律賓人,年輕的時候也在花街做陪酒女,後來遇到了彌奈的父親可又被拋棄,生下彌奈後不久就被遣送回國了。他一定吃了很多苦才能一個人生活下來,可卻從沒對我們說過他的童年。
那天我們都有點喝醉了。綾子同意彌奈借用酒吧的廚房為我們燒製料理,而我們則一邊享用,一邊誇讚著彌奈的手藝。就這樣一直過了好幾個小時。結束時佐原堅持要把我送回家才行,我推拒無用最後隻好答應她了。
因為喝了酒,所以佐原把車留在附近的停車場,而我們搭午夜的電車回家。到我家樓下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一點。
“請好好休息吧,抱歉到這麼晚才結束。”佐原微笑著,借著路燈鵝黃的光我看見她眼神裏鮮少的柔和。
“佐原,今天發生什麼事了是嗎?”在她轉身離開時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比我想象得還要瘦,微粗的骨節,手指上滿是細小的傷疤。
“沒有什麼,好好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佐原這麼說著,卻沒有抽回手去。
“告訴我……”我低下頭,心裏有淡淡的苦澀,“別讓我從電視上看見……”
“純……”佐原抿著嘴,微微皺著眉,傷心似的看我。
“是莎莉結婚了嗎?”我竟然笑了,可眼淚卻從眼眶中掉落。婚姻是我的溝坎。我永遠邁不過去。
“不是!天呐,不是!”佐原有些慌了,連忙緊握住我的手。“看你,既然這麼難過為什麼不去看看她?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
“那是什麼?”我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惱恨自己怎麼一把年紀了還這麼脆弱。抬手抹著滑在臉上的眼淚。
“對不起,要是知道你這麼擔心我應該一開始就說的。”佐原拿出手帕為我擦幹臉上的眼淚,“今天下午我參加了一個記者招待會,是莎莉的。她宣布隱退了。你不知道,當時的場麵簡直炸了鍋了。人人都以為莎莉是想要宣布結婚或是推出下一個作品呢……”
佐原停住了嘴,擔憂地看著我。而我隻覺得腦袋停擺了,一片空白。
……有一次我住在她那裏,晚上我們擠在那張不大的床上,她抱著我,對我說:“純,我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畫出能感動別人的畫。如果哪天我不能畫了,我還不如死了。”這世上有一千種可能,但沒有一個會是這個。
“為什麼?莎莉說為什麼了麼?”我急忙問佐原。
“大概已經是極限了吧。”佐原哀傷地看著我,“要是擔心,就去看看她吧。”
我搖搖頭。我不敢。我害怕看見莎莉用冷漠疏遠的眼神看我。我曾經發誓要緊握住那隻手不放的,可卻背棄了自己的誓言。我曾對莎莉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她的……
我後悔了。我以為我離開她是為了她好,卻傷害了她。
怪不得中午的時候二宮會跑過來想將我帶回去,因為我是他最後的籌碼。為什麼不跟他回去,為什麼不跟他回去!我應該更警覺一點才是啊!
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年少,再不可能像從前那樣說放手就忘得一幹二淨。真要離開,總要帶下去一些皮肉,弄得鮮血淋漓。
“純……”佐原歎息似的說著,張開手臂似乎要將我攬在懷中,卻突然表情僵住,抽身退了開去。
“中川小姐?”
我也嚇了一跳,連忙回頭。是田村。
“田村先生,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我有些慌張地抹抹眼睛,生怕被他看見淚痕。
“事情辦得很順利,所以……”田村疑惑地看了看佐原。
“那麼我就告辭了。”佐原對我說道,又對田村微微鞠了個躬,轉身走了。
我一直站在巷子裏看著她走遠。
“那是……?”田村來到我身邊,警覺地看著佐原遠去的背影。
“一個朋友,是個化妝師,在莎莉工作的地方認識的。”我扯了扯嘴角,勉強地笑了笑。
“對不起,打擾你們說話了。”田村抱歉地說道。
“沒什麼。”我疲憊地搖搖頭。早在我知道之前一切就已經太晚了。瑩是如此,莎莉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