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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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栗色垂肩的直發。當莎莉問我瞳頭發的顏色時,我這樣回答她。白皙的皮膚。纖細的頸子。烏黑的大大的眼睛。以及一副小巧紅潤的雙唇。
那年冬天我們一起走過圖書館前的廣場,迎麵一群女孩子走過,遠處鍾樓在敲整點的鍾聲,驚起了兩隻寄居的蒼鷹。瑩說,女孩子就應該是那樣的。
玉帶一樣的河川旁春草日漸纖長,那女孩子一身白衣裙手執一根葦草走過,風吹起她柔細的長發,好像一首略顯寂寞的青春戀曲。
我用勾線筆細細勾勒腦中的那形象。那是我們都喜歡的樣子。我和瑩。
我和瑩。
現在已經再不能這樣說了。
她再不能和我的名字並列放在一起。我們之間有一道叫做“婚姻”的鴻溝,她站在溝的那一邊,我在這一邊固守著我的原則。
我的心是她的,並且也隻能是她的永遠不會改變。可我卻不能愛她。即使不願接受,即使痛苦,但那畢竟有一個婚姻存在。
婚姻是我的溝坎。
當年就是麵對著那道溝坎,我買了張機票倉惶地逃了。
所幸遇到的是莎莉。
所幸是莎莉。是這裏。
我到這裏並非偶然,可我遇到莎莉卻是個偶然。天讓我遇到了這麼一個矛盾古怪的人,這麼一個善良還像個孩子的女人,有時卻又深邃得如同一汪潭水。
莎莉心裏有她固守的秘密。我從不知道那是什麼,卻了解她的固執。她遊戲人間,玩笑似的揮霍著所有的一切。就像小仲馬說的,包括生命,包括一切她沒有的東西,那就是未來。她的男朋友一個接著一個地換。從剛認識就發生關係又匆匆分手的,到後來如老友般時常見麵的。認識她的人都以為她放蕩,卻不知道其實每一段戀情她都付出了真心。她一直在尋找,隻是沒有找到。想將痛苦淹死在肉欲中,卻又總是死不了,掙紮地爬上來。
那樣的晚上她抱著我哭,眼淚浸濕了我耳邊的頭發。
她隻是太孤獨。
莎莉從不穿和式的襪袋,她說那樣被隔出來的大腳趾太孤獨。
“純……”莎莉從背後輕輕抱住我,依偎著。她的體溫透過我穿在身上的她的襯衫溫暖著我。在她身上有剛洗完澡沐浴露的味道,那大概和我現在的一樣。
有著一種淡淡誘惑的味道。
“頭發還濕著。”我這樣說著,悄悄躲開,起身去取毛巾。可剛站起來,就又被她抱住了腰。
“純……”莎莉歎息似的,“安慰一下我吧……”
她將臉埋進我腰部的襯衫裏,嘴唇似有若無地碰著我的肚臍。
她的肩膀在發抖。
將痛苦淹死在肉欲中。我是她安全的選擇。可每次結束我都會長時間地陷入自惡和後悔的當中。莎莉大概也是吧。
莎莉不是同性戀。她隻是太寂寞。
我也不是。
不是喜歡女人,當然也不是喜歡男人。我隻是喜歡某個特定的人。如果一定要加以分辨的話,我想我大概應該算是雙性戀。
但我是喜歡莎莉的。我們就像是相像又相反的一對姐妹,有時又像是彼此的母親。我們在對方的身上尋求一種類似安心的溫暖。好像一種人造的血緣關係。
在法律上,其實也真是如此。
登記戶籍時莎莉在關係一欄中寫的是“姐妹”。
如果是往常,我大概會任由自己抱住她,安撫她需要照顧的靈魂。溫暖她。就像明知喝多了會宿醉,隻圖得一宵酣眠。
可是今天不同。我頭腦裏還留著瑩殘存的影子。
栗色的頭發……
“莎莉,我真的累了……”我將她輕輕推開一點距離,仍算是抱著她,但已經足夠明顯地表示出我的拒絕。
莎莉渾身僵了一下,不禁讓我心痛。本想拉她回來,她卻笑笑放開了我。
“我去買包煙。”她說著往玄關走。那裏堆著幾包垃圾。都是方才從她房間裏收拾出來的。
不知她什麼時候去買的染發劑,今天用上,就讓她的房間遭了秧。
“下次想染記得讓我幫你。”我一邊收拾一邊數落她。莎莉叼著煙靠牆站著。我瞪了她一眼,卻撞見了她眼睛裏的孤獨。
她有時候會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好像我隻是她命裏的過客。為什麼她不明白,我除了她這裏已經再沒什麼地方可以去。
莎莉順手提著那幾包垃圾出門去了,走廊上傳來她越來越遠的高跟鞋的聲音。我歎了口氣,回到工作台旁。
我的工作內容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最開始時隻能幫著貼貼網、上個墨,現在莎莉已經讓我幫她畫稿,而她隻負責草稿的製作和情節的構思。雖然現在很多老師都已經開始用數位板作畫,但莎莉卻很固執地堅持用她開始這個行當的時候就使用的工具。這往往需要很長時間,所以在我們忙不過來的時候,莎莉找到了藤井。
他是個勤奮的好男孩,畫工不錯,領悟力也高。但一開始會被莎莉選上卻是因為他曾是莎莉的“小彼得”。雖然現在他已經另外有了女朋友,也和莎莉發展出了一種更加健康的關係,但……
我翻了翻藤井留下的幾頁畫稿,看得出他很用心地在完成莎莉交給他的工作,忠實地詮釋著莎莉的意思。
這樣對其他的老師可能是一件好事。但對莎莉是不夠的。對待莎莉,要更加有自己的想法。莎莉有時會陷入困惑,這時候需要別人不著痕跡的提醒,需要來自外界的不同的思想讓她衝破瓶頸,否則隻會讓她陷入困惑,甚至崩潰。
當她舉棋不定的時候,你需要推她一下。
瞳和美惠子肩並肩走在上野公園紛紛墜落的櫻花雨裏,又好像走在仲冬的大雪紛飛之中。朝霞與夕陽交疊,日光與月光同行。瞳拉著美惠子的手,閉著眼睛沿著街道往前走,她和美惠子有著同樣的栗色的長發,穿著同樣的藍黑色高中製服裙,黑色的皮鞋。遠處看如同一對親密的姐妹。
“瞳,你會繼續考大學是嗎?”美惠子輕輕地問。
瞳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想考東大,然後去中國留學。”瞳有八分之一的中國血統。
美惠子低下頭,默不作聲。
“那麼美惠子呢?”瞳拉著她的手,關切地問。
“我……大概會直接擇業吧。”美惠子微笑著垂著眼。她的母親去年底去世了。
我逐頁翻下去,心情也跟著往下沉,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我們的城市裏並沒有櫻花,卻也同樣是那個需要為未來思量的多事的季節。瑩說著我不知道的追求,我拉著她的手,卻隻覺得和她越來越遠,而當我說出想去日本的時候,也在她的眼中看見了驚慌。
“別瞎說!”瑩激動地說。可此後卻再沒攔我。
那大概就是我們第一次的隔閡。
“我愛你。”瑩小聲地說。
我覺得被迷霧包圍,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於是驚慌地、假裝沒聽見。
是我先放開了那隻手。然後看著我的愛被風卷走。
我的愛。
我覺察到了眼裏的潮濕,連忙放下畫稿將眼睛擦幹。那是莎莉重要的作品,一頁都容不得損失的。就在這時玄關那裏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莎莉緊接著走了進來。
“怎麼了?”莎莉睜大了眼睛,有些著慌似的問我。
“你這次的作品大概會大賣。”我指指畫稿,笑著說。
莎莉自嘲地笑了一下,“二宮也是這麼說。”二宮是莎莉目前為止的責編。
“真的嗎?!”我立刻坐直了身子,“你什麼時候和二宮見麵的?他有說下一步宣傳的事嗎?我們應該加把勁兒是不是?”
莎莉那自嘲似的笑又出現了,隨即點上一顆煙,慢慢吐出一個煙圈,“後天有編輯部的聚會,你自己去問他好了。”
“你知道我不喜歡。”我轉過頭,皺起眉。
莎莉依偎到我身邊抱著我,小心側過身將香煙熄滅在工作台上的煙灰缸裏。“我們一起去,我需要你陪著我。純……”她的嘴唇碰著我的耳朵,然後是脖子。
“純,我喜歡你。”她的頭抵著我的肩膀。
“我也是……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