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昨夜星辰昨夜風 第七十二章 她要離開,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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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可以,此刻我還會陪你喝酒?”
郜淩彬執了碧玉酒杯輕輕站起,緩步踱向青殺。
他黑發散飛在風中,沒係腰帶的衣袍亦飛舞如風,對著青殺身畔那些或媚笑,或輕舞,或淺唱,或調弦的館娃美女以一種淡然俯瞰的姿態微微一笑,一口口飲盡佳釀。
瞥一眼繁花盡頭的王府正殿,眼底翻騰雲海,郜淩彬細細端詳一瓣飛落衣襟的丁香殘瓣,想著那一夜,月下簷邊,疏星雲影,風動花落無數,風姿爽逸的女子入府盜參,纖手揮卷的長鞭,鞭梢撩起的那朵丁香,那一刻她眼神延接星漢,浩淼無際,而他卻已不知自己是醉於這朵開得特別美而惆悵的丁香,還是斯人流眄的眼波。
這一醉,便是一生了。
隻是她的心……
……花落無聲裏,淡青衣袍的男子沉默著,出神地凝視著他的身影,忍不住朗朗笑起來:
“郜兄,那,我去去就來!”
爬牆就爬牆,一回生二回熟嘛,有事沒事就爬爬,爬到某人房間偷窺一番,或者直接把人拐出來花前月下,就算那個偷窺不成功,那個花前月下有人不合作,可是,就爬牆本身,唔,還是很自由很奔放的嘛。
再說了,他跟郜淩彬私交一場,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牆……自然得同爬——郜淩彬要沒爬,怎麼會告誡他輕點。
風一般掠至正殿外牆,一抬頭,青殺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氣。
高牆之上,不知何時栽滿了密密麻麻的尖釘,釘子都是精鐵做成,粗如手指,釘尖閃閃,在日光下光芒幽青——這種彪悍的顏色,青殺同學用腳趾想也知道喂了毒——釘子上覆薄薄綠帆,與洛王府諸牆上所用綠瓦顏色極為相似,夜裏看去怕是不甚容易分辨,若是有爬牆者自恃輕功飛身上牆足點其上,後果真真不堪設想——輕,是該輕點。
青殺從齒縫裏發出噝的一聲,不勝寒悚地望著堂皇正殿,想著殿裏住著的丫頭,用“最毒婦人心”來形容都嫌太客氣了——唔,不知郜兄中招否?
好吧,牆爬不了,走門可以吧,青殺轉到正門……
“咳咳。”
門倒是大開,院中草木一覽無遺。
但未至門前三步,便已覺得眼前一花,滔天洪水衝麵而來,激流洶湧冷光迫人,幾乎人暈眩站立不住,顯然便是枯木之陣,破陣的最佳方法便是隔空斷樹,可他細細瞧去,便知那丫頭早就料人機先,算準了來人的動止,稍做了一點手腳,彼時若是樹倒,怕是以木生火連綿不盡,而且那火是因陣而生,要以為它是虛幻的毫不防備,非吃虧不可!五行相生,虛虛實實,那丫頭也算得上是天智神行了。
更有甚者。
殿前擠擠滿滿地拴著幾隻惡犬,各各四爪緊扣著地,蓄勢待發,嗜殺的眼睛陰森森地抖動著滿目赤紅,似乎刹那之間就能將人撕成碎片——聲音卻是沒有的,明顯是事先藥啞了。
楹額上懸著長絹。
黑底紅字,每個字大如圓盆,筆致淋漓,竟如鮮血滴滴垂落。
風卷絹飛,盆大的字烈烈有猙獰氣息——“此為狂犬,咬死活該。”
青殺無比悲摧無比氣悶地眼睛跳了跳,思前想後,忽拊掌一笑,轉頭就走。
那丫頭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主兒嗎?
這些天的臨夏京城,無聲而洶湧,夾於政局宦海的礁渚間,一層層翻起浪花如耀,卻不堪撿拾,鮮花著錦豔殘難留,烈火烹油薪盡難續……他早覺著蹊蹺——
那些充滿陰謀、權欲、爭奪、殺伐的揮毫,遠不是郜淩彬的風格,他手頭有最嚴密的情報網、最強大的武器、最精銳的京軍,還有一支人數不多卻最精良的作戰隊伍——郜淩寒惡名昭著的黑煞衛,成員俱是在氣候最為惡劣的北原冰天雪地中鐵血訓練,以層出不窮的暗殺來鍛煉殺人的實戰經驗,號稱臨夏最為恐怖的暗殺組織,但比起郜淩彬府裏以兵法訓練出來的侍衛,實力其實還要遜上一分,且這些侍衛大抵都是乞丐流民出身,無牽無掛而受他大恩。這都不算,朝堂上郜淩彬施恩卻從未居功的人情,也都是真正鋒利的刀劍。
隻要郜淩彬想,為了一勞永逸的安全,逼死吟妃,翦除郜淩寒與郜淩風羽翼,為帝位鋪路,他盡可以來得更直截了當。所以——
郜淩彬隻是在由著她折騰。
反正他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隻有一件,保臨夏江山。
“生子殺我邪”,宮女投毒,彪悍神秘文書,聯名奏章,禦林軍開會——郜淩寒那白癡能瞬間開竅,還一開開得這麼絕妙,當蠢時偏聰明,當聰明卻蠢,生生地送一壺鴆酒向自己咽喉?
遭軟禁,卻無諭潛出,並堪堪掌握朝局,調動京外數城戍衛軍——郜淩風隻手可通天?彼時吟妃舊部還沒從郜淩寒那兒反水,誰給他通風報信往來方便?
……唔,好一個東宮采購大媽的七大姑的三侄子的二兒媳婦的遠房表兄的內弟的鄰居的看門老漢的女兒的閨密某小丫!
她忙得很啊,壓根沒窩在王府與郜淩彬花前月下……
目光透徹如深海水晶,折射著莫名的雀躍,隨即便又消逝,青殺微有些悵惘地想——她這麼做,是不是因為,在內心裏,她將自己當做洛王妃,所以才顧念著郜淩彬的傷勢,分外大費周章地瞞天過海不遺餘力?
他想得出神,猛聽得絲竹旖旎,才窒澀一笑,迎上郜淩彬,日色裏郜淩彬眸光澹澹,如九天飛虹倒映於沉淵幽潭最綽約璀璨的一抹,這世上就有一種人,永不蒙塵,永遠耀如春鬆秋華,連黯淡也是明亮灼灼的,一層層地逼到人的眼前來。
這樣的人,這般的鮮明亮烈,任誰也不能忽視吧?連她也是,不是嗎?
郜淩彬神容閑散,淡淡一句:“月溟女主來函了,青兄,你也是時候回去了,那個,伊火蓮是個難得的將才,我想著讓他隨青兄一陣子,也好曆練曆練,不知青兄意下如何?”
青殺一愕,隨即明白過來,“那麼,你——”
盯著青殺有些動容的樣子,郜淩彬笑意沉靜,“王妃跟火蓮兄妹久別,想來也是難以驟然割舍的,同去為好,就著幽冥七衛隨侍,再撥以精銳相護,想來也不致給青兄多添麻煩。”
“其實你大可不必——”青殺話說到一半,忽然噤聲,默然半晌,道,“她要離開,是嗎?”
郜淩彬垂了垂睫,算是認可了他的判斷,風吹得他長衣鼓蕩,而烏發散飛如墨,那些飛舞的發絲掩住了他的眼神,隻有一縷若含深意的笑,嵌在唇角。
“沒關係,她不留下,我去逐她。”
目光一閃,青殺帶點善意的譏嘲注視郜淩彬,“你既然清楚她急著連消帶打,急著將你推上那錦繡玉圍的儲位,用不可推卸的責任來抹煞你追逐她的自由,清楚她用這樣複雜的方式……拒絕你,甚至,還佯裝不知她的瞞天過海大費周章,由著她折騰,又何必說這樣的話——郜兄,你就不怕我趁同行之便,去和你爭她?還有那伊火蓮,也未必沒有此心吧?”
“那最好。”
郜淩彬笑得尊貴淡定,一擺手,“多一些牽絆,她才不致去得幹脆——至於她那麼折騰,她想藉之稍稍彌補拋夫的歉疚,我又何必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