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得承因愛女慘遭挖心而死的怒喝，堵在了咽喉裏。
    伊笑天將那血淋淋的心髒拋扔吟妃案上，便是最森冷的警告——她是郜淩彬的女人，郜淩彬要保太子，自己如果執意堅持指控太子，看這丫頭狂妄堅冷殺氣懾人的樣子，那就真不管三七二十一魚死網破了。隻是，韓稼琦、梁雲舟已死，到底她還有什麼底牌在手裏？
    他隻是心中那一盤算猶豫間，伊笑天已經施施然向郜皇帝斂衽為禮，很直接地就要開口。
    她才張嘴，座上吟妃突然轉首，怒掌一掀，一陣噼噼啪啪碎響在這寂靜的大殿傳將開來。青花杯壺，玉盤琉盞，茶汁茶葉，佳肴甜點，呼啦啦猝然被掃到堅硬的地上，碎屑飛揚，四下彈濺。
    那顆血淋淋猶自溫熱的心髒，也橫飛了出去，撞到雕花石柱上又彈落白玉殿階，再順著殿階翻滾而下！
    天地搖晃，光影迷亂，耳邊有淒厲呼嘯，哭泣聲從四麵八方層層疊疊掩殺過來，聽來模糊失真，仿如響在地獄，那些零星碎片五色迷離裏，姬得承看見玉階血汙，愛女連連嘶聲慘叫掙紮，翻著白眼直著脖子，雙手胡亂地在空中飛舞抓撓，那些披散的發絲，如一根根利刺，瞬間刺入他心扉。
    他心底，立時血色四濺，四濺的血色緊抱成球，飆起，再陡然砸落，將整片心海都化為血之深淵，幾乎讓他窒息，姬得承才自巨大的震怖中驚醒過來——妹妹，你……何須如此啊！
    滿殿的人泥塑木雕般定在那裏，被吟妃的乍然出手震住，再沒想到人前一貫雍容華貴的後宮第一人吟妃娘娘，竟然也會突然暴起，出手還這麼驚悚，再怎麼說，姬依璿也是她嫡親的侄女啊。
    伊笑天怔了半晌，看吟妃悲憤無限咬牙切齒模樣，反倒不說話了，乖乖退了一步，挽了郜淩彬坐回自己的位置，撅著嘴，悶聲悶氣地斟茶。
    吟妃誰也不看，隻盯著姬得承，嘶聲道：“姬得承！哥哥！事已至此，你還不思悔改嗎？本宮身在後宮，朝廷的事自是退避三尺，從不插手，卻也知道皇儲國之重器，豈能容你肆意攀誣！而況太子仁孝恭德，事父至謹至誠，對本宮也是畢恭畢敬，從無行差踏錯，怎會犯下如此悖逆惡事？哥哥，皇上待我姬家君恩深重，妹妹寵冠後宮，淨兒更是臨夏最受寵愛的公主，你多年權掌邊軍，就連依璿，皇上也有意許予洛王，此等尊榮，放眼臨夏全國，更有哪家？可你跟依璿竟……哥哥，如若你還認本宮這個妹妹，就別一錯再錯了！皇上寬仁，你快跪下，駕前頓首坦誠，剖心澄明，或可留得一命啊！”
    姬得承眼光眯斂，看著玉階，玉階上血跡殷然，是依璿的血，姬得承心中微喟……依璿，不是爹心狠，爹也怨你姑母這般糟踐於你，可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卻還要活著啊，到底，她母子三人，身上也流著姬家的血……依璿，爹很快就來陪你……
    “娘娘好氣魄！本將豈敢高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話真是不假！你既然自始至終都以他的江山為重，不肯助我反戈，又何必再假惺惺以姬家的女兒自居？說來道去，還不是怕他殺了太子震動朝野民心不穩？哈哈哈……好，好，好！我認，我認！都是本將一人所為，跟你們高貴的太子沒有關係！哈哈哈……皇帝……哈哈哈……我等著……你……被親子手刃……哈哈哈……”
    姬得承眼風刀子般飛過去，笑得張狂而猙獰。
    吟妃接著他的眼光，無聲歎息——眼看伊笑天要請旨，而姬得承一介武夫，哪裏經得住那個狡黠機變的丫頭軟磨硬泡，萬一說出什麼不妥的話來……她不能不趕緊行快一著啊。
    郜皇帝臉上一派漠然，再蠢的人也能聽出姬得承那番話分明是證死了太子跟他圖謀悖逆，證死了造反惡行與吟妃母子無關……好個……吟妃啊！她知道韓稼琦、梁雲舟一死便死無對證，隻要姬得承咬定太子，縱使別人再怎麼狐疑，也無法駁斥。
    隻是，郜淩彬……難道就沒有後手？
    還有那伊丫頭，年紀雖輕，卻心思玲瓏剔透，適才斂衽為禮，真的是要請旨嗎？
    怕是吟妃身在局中，關心則亂了。
    郜淩彬放心那丫頭，他卻也不妨放心……
    “噗——”
    伊笑天一口茶噴在桌上，隨即抬手在嘴上抹了一把，訕訕一笑：“那個，一下子沒忍住，不好意思啊，姬將軍，吟妃娘娘，你們繼續，嗯，繼續，別客氣……”
    眾人麵麵相覷，繼續？還能怎麼繼續？你老人家都這般毫不掩飾地嘲諷並將那二位當做演戲的猴子了，還讓人家如何繼續？
    吟妃的目光微微一跳，突然覺得不對勁。
    伊笑天絞了絞手指，似乎還沒從“無意”攪局狀態中恢複過來，無限尷尬地接受著吟妃搜骨剔腸般的鋒利眼光，幸而郜淩彬及時地遞過一盞茶，伊笑天渴死鬼似的灌了自己幾大口，才勉強平靜著聲音，顫微微道：
    “唔，王爺，那個，吟妃娘娘真是大義滅親、大義凜然、大才榱槃、大無畏……好一個大寫的人啊，瞧這一番話說得，嘖嘖，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大汗涔涔——汗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連帶著衣服都給頂起了一圈……”
    嘶……
    一片吸氣聲。
    嘲諷……赤果果的嘲諷啊……
    淨兒公主霍地從郜皇帝身上立起，跺腳悻道：“伊姐姐，那可是我母妃，你好歹積點口德……”
    “公主！”伊笑天也陡然立起，平靜迎上她的目光，幹脆利落地大聲道，“你當她是母妃，她可沒當你是女兒！我且問你，素日臨何人之字？”
    “我臨母妃的字啊——伊姐姐，你東拉西扯的說什麼嘛！我是要你尊重……”
    “尊重她？公主！她是這天下最為絕情的母親，最為無恥的親人，最為冷酷的女子！公主！十多年來，你多少次被她當了槍使！年紀小，聖眷隆，任性一點無關緊要？誰不想令名遠播，誰不想人見人愛？你這金尊玉貴的天之嬌女，難道就非要上趕著為人詬病詆毀唾罵？……你臨她的字！臨夏才子都死絕了嗎？滿天下竟找不出一個足以勝任公主字師的人嗎？哼，是她授意你如此，是她刻意為之！你的字跟她如出一轍，也就是說你是她隨時都可以推出去替她抵罪的羔羊！公主，你醒醒吧！你活著，是她攻擊討伐所有看不慣之人的工具，你死，也活該是為她為三皇子的江山夢奠基！”
    淨兒公主怔怔地看著伊笑天侃侃而談的身影，目光驚駭，神魂飛散：
    “你……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