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儀殿見縫插針忙裏偷閑閉目養神的伊笑天突然打了個噴嚏，喃喃道：“不是吧，天殺的混小子在說我壞話？……”
    話音未落，繡榻邊上郜淩彬拂榻而起，微微俯身，一張近看越發讓人心跳加快呼吸窒息的臉緩緩湊近，近得快靠上伊笑天幾乎要蕩漾如月下微風吹掠的荷塘似的臉，長長的睫毛幾乎掃到伊笑天，一點妖邪的魅惑人心的笑意和著溫熱的呼吸撲過來。
    “哪個混小子？”
    郜王爺屬驢的嗎，耳朵這麼長！伊笑天哀傷地望了望天，好不心虛地堆起一臉明媚的笑容道：“……那個，我要更衣……更衣！”
    郜淩彬挑眉，眼底的邪魅更甚，“正好，我也要，一起。”
    伊笑天頭皮一炸，翻著白眼悻過去，“你有點教養好不好！堂堂洛王跟著人家女孩子一起如廁？以後還讓人家怎麼見人啊！”
    “見人幹嘛？隻見我不就挺好？”郜淩彬微笑著，伸出修長的手，遞向伊笑天。
    伊笑天目光落在他掌心，肌膚光滑而紋線分明，哎，智慧線又直又長，絕世聰慧……感情線挺深，就是有點麻煩……姻緣線幾條？……
    她這裏不合時宜地胡思亂想，郜淩彬忽然一笑，黑若點漆的眸子裏有點尖銳森涼的東西，紮得伊笑天眯了眯眼，他眸光轉了轉，似是自言自語地道：“府裏的侍衛婢女什麼的，好歹跟了我一場，不知道換了新主子能不能適應，還是一概遣散的好，總勝過因了跟著倒黴吃牢飯的主子被別人當作貨物買賣踐踏……”
    伊笑天臉色黑如鍋底，想也不想就伸手在郜淩彬頭上戳戳點點：“你放屁！哼，倒黴吃牢飯？真可笑，你手握大軍，又得民心，臨夏袞袞諸公雖不咋地，能幹實事的人物或明或暗都曾受過你的恩惠，譬如伊城，五年前的半個蘋果，此一刻莫須有的女兒，你可以不在意，他們卻怎麼可能一笑而過？明著你是臨夏朝廷的獨夫，事實上隻要你隨便編造個借口揮手一令登高一呼，隨時都能君臨九重！郜皇帝那樣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會注意不到朝中格局，怎麼會看不清事態走向？他心心念念要將江山交給你，僅僅是因為覺得對你有愧嗎？簡直荒唐！太子垂髫幼童便與先皇後母子相隔七年不能相見，中間無端端受了多少閑人的鳥氣，吃過的苦頭難道比你少？他還是先皇後的嫡子，皇帝對他就無愧？”
    “可笑！荒謬！這些年來，太子跟他的黑煞衛恣意妄為淩肆百官，郜皇帝是瞎子看不見的嗎？呸！他要是個瞎子，你吃飽了撐的怎麼偏偏在情勢嚴峻的關頭突然跳出來，借貪瀆案砍瓜切菜似的砍了一百條人命，來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太子傷了元氣，就是想混亂朝綱，也應該會沒那本事，沒那膽子，應該會有所收斂？他要是個瞎子，他吃飽了撐的對你又是替太子暗中打點，又是時不時扶持吟妃跟三皇子郜淩風，讓他們與太子平分秋色，不致讓太子更為驕橫，也不致讓他們動搖臨夏根基，將臨夏軍政要務把持於股掌之間的種種舉動視而不見？”
    “他眼睛亮得很！他不過是一直在給太子機會希望太子長進，不過更是在給你機會希望你能在看清楚太子不是那塊料的時候毅然擔起江山重擔！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是要交給一個連是敵是友都搞不清楚的糊塗太子，交給心機深沉不擇手段或者還有外戚專權之隱憂的三皇子，還是交給為了一個承諾為了朝政連殺母之仇以及多年伶仃坎坷都能擱下的你，郜皇帝清楚得很！”
    伊笑天越說越氣，神色愈加瘋狂偏激，負手重重地來回踱了幾步，淡淡地不屑地睨他，猖狂地揚唇，複又嘲笑：
    “不清楚的是你！你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真的是為太子好嗎？要不是你一力暗中扶持讓太子誤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多了不起，他能囂張到現在這個地步搞得人人自危人神共憤嗎？你有沒有想過他沒那本事你硬推他上去根本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遲早有一天會把他烤得灰飛煙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早點敗下陣來或者此刻已經是個視皇權如浮雲的閑散公子了？”
    “倒黴吃牢飯？哼，虧你還說得出口！姬得承都造反了，情勢都逼到這份上了，你竟還是要秉持一貫退讓作風直接退去吃牢飯嗎？好好好，你愛吃吃去，本小姐不奉陪了，我真是發了神經才會看好你，發了神經才會顛顛兒地撞上來幫你！我神經！我神經！”
    伊笑天衣袖一甩兀自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喘著粗氣，順手抓起榻邊茶盞，仰頭咕咕咚咚灌了幾口，灌完了方才警覺，轉身，見郜淩彬偏頭看著她，眼神裏浮著一層笑意，和他貫有的那種邪魅飄忽的笑比起來，這一刻他的神情真實而溫暖。
    郜淩彬慢條斯理地地放了一盞茶在榻邊幾案上，笑說：“不夠的話還有。”
    伊笑天下意識地抬眼一看——好大一個……咳咳……水缸啊……他不是把整個皇宮三老四少七姑八姨一個月的茶水都搬來了吧？他以為她長了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約等於大海了？
    嘎……
    他故意的？他就是要逼她承認她搞這麼多事都是為了他？
    郜淩彬卻已將眼光慢慢地轉了開去，看向天際，忽又微微笑了笑，道，“一點榴紅千重山，有意境，與眾不同……”
    什麼榴紅……什麼山……
    好像有那麼點熟悉……在哪裏見過呢……
    伊笑天皺眉，然後一臉黑線，然後越來越黑——她抹胸上繡的花樣，他什麼時候偷窺的的的！！！
    郜淩彬並沒有看過來，隻是伸手一指。
    伊笑天低頭一看，臉立刻羞成了紅桌布，呃，她胸口被青殺氣劍所傷，剛剛她大大咧咧地撕開了點衣襟給自己上藥……該死！可惡！伊笑天腹誹了一通又一通，也不知道是說誰該死誰可惡，良久，深呼吸，毫不客氣地吩咐按道理應該隻會彪悍殺頭不會伺候人的洛王殿下，道：“衣服。”
    郜淩彬手一抬，伊笑天的洞洞裝在空中劃過一道七彩弧線就到了她手上。郜淩彬淺笑：“王妃，要不要為夫親自……”
    “……你還是吃牢飯去吧。”
    “那，王妃，外麵有的是宮中宮人、侍應太監……”
    “……你趕緊吃牢飯去吧，越快越好！”
    一句話畢，伊笑天已經衣冠整齊地到了郜淩彬麵前，郜淩彬瞟她一眼，黑若點漆的眸子裏那點尖銳森涼的東西，再次紮得伊笑天眯了眯眼，隨即他突然握了她手，道：“這一次我向前，即使，是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