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伸手，一手除去她的發冠，一手便去撕扯她的衣服。——伊笑天真氣在他伸手之前的刹那已經被鎖，但是肢體還是可以動的。——伊笑天散開的黑發嘩地甩出一道墨色的錦，曳在半空掩住男子半張臉，那絲縷發絲間露過來的他凝望她的表情春風無限，眼神卻平靜如幽潭死水，他的聲音溫柔無比，攬人撲入的懷抱卻空漠寂然如浩茫大漠一座空曠廢舊的古堡，甚至能聽得見夜梟的磔磔怪叫。
    這個男子……他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麼？伊笑天素來自詡擅長洞察人心，然而對著他，卻如對著流動的風翻卷的雲，變幻無定蹤跡莫尋。
    不過，他想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放開了她的手，而伊特工超強的行動能力絕不僅僅來源於武功。
    哧啦一聲。
    手起手落，不是男子撕開她的侍衛裝，而是伊笑天劃開男子的衣袖。
    銀光颯颯如練，磣人發膚，銀光裏伊笑天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氣，出最快的招，偏頭，錯牙，啟唇，吐珠，低喝：“送你一程！”
    銀珠幾乎在剛出口的那刻便到了男子頸間，男子十分警醒地腰身一挺暴起如鷹，就手一抄便將銀珠夾在食指中指間，旖旎一笑，回首，望伊笑天。
    伊笑天笑得更加嫣然，十分善意地以眼色提醒。
    男子下意識地一驚，卻已是遲了，指間銀珠倏地錯開一線，兩個極微小的鋸齒堪堪刺入夾珠的兩指，血漬溢出，珠上之銀直接和血滲入傷口。
    伊笑天左手簡單地在腰際輕巧地一撥拉，一堆暗器呼裏啪嚓地就霍霍有聲地爭先恐後飆了上去，腳尖一勾，天蠶絲索嘶嘶地收回鞋中，身子驟然下墜的同時，右手長鞭纏住不遠處一根柱子，用力一拽，就那麼生生地把自己拽離了男子。
    瞄了一眼微微蹙眉明顯有些力不從心的男子，伊笑天的目色在滿室珠光寶氣裏閃著狡黠的光，“你可知本小姐陰毒第一？魚腸短劍上薛一凡的藥粉遇銀即毒，兄弟，蝦須銀鐲你不感冒，我再加送銀珠一顆，銀浸入血，藥性應該不會太慢啊……祝你好運。”
    男子怔了怔，突然，一笑，卻也隻能眼睜睜看她離去，不敢分神。薛一凡的毒很麻煩，這丫頭的暗器也很麻煩，不知道是否都如那顆銀珠一般暗器之中有暗器。
    然而，還有更麻煩的……
    “快來人啊！有賊啊，有賊闖進內庫了！”
    一聲尖叫激起浪千層。
    瞬時外麵與姬家部屬大戰正酣的高手被驚動，立刻又有不少張牙舞爪地朝內庫撲來……
    逃出升天的伊笑天矮身在灌木叢中，嘴角噙著一抹冷笑還沒完全綻開，握鞭的手忽地向下一掣，緊接著背後一聲邪魅的輕哼。
    伊笑天低頭看看那雙隨隨便便一踏就踏到她鞭子的銀白鑲金邊長靴，咧了咧嘴，突然手一鬆，鞭子也不要了，諂笑著開始後退，“你來了啊……那個，協助大內高手抓賊，匹夫有責，應該的，應該的，王爺就不用獎賞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回見，回見……”
    她腳底抹油就想狼奔，沒奔出幾步，後領被人狠狠揪住，伊笑天慣性未去，原地踏步好幾步，惹得郜淩彬複雜一笑，動作很粗魯地將她往地下一頓，按著她肩頭，深深歎息：“路德一……”
    伊笑天頭皮一炸，立即從心虛狀態中迅速回歸本位，先發製人地悻悻然大罵欲扭轉話題：“你丫的早就來了，看我受死啊？”
    郜淩彬犀利眼神一飛，一身冰冷的厲氣宛若實質，冰冷決絕地刺骨，伊笑天唏噓低頭，卻猛地下頜一緊，被郜淩彬一把捏上，強行抬起來對上他，郜淩彬皺眉沉聲道：“別動。”
    伊笑天微微愕然。
    不待她理解郜淩彬的意思，就見郜淩彬手腕在腰間一摸，扯開隨身佩劍的劍柄，從裏麵勾出一小塊白色的膏藥，一把扯開她的衣服。
    隨著郜淩彬的目光看去，伊笑天這才發現自己胸口被那男子氣劍刺中的地方，血色已經濡染了一片，不注意還不覺得，此時一見，頓時覺得鑽心地疼了起來。
    郜淩彬一手撚開白色的膏藥，動作迅猛地敷在了她的傷處，伊笑天疼得身體一震，悶哼了一聲。
    “忍著。”郜淩彬強硬地扣住伊笑天的身體，冷冷嘲諷，“這會兒知道疼了？你個蠢女人，想找死是不是？明明知道那人氣劍有多厲害，你還給我往上撞，你個該死的！”
    嘎，伊笑天像是不認識似的看了他半晌，他是為了她不顧惜自己生氣？而不是……蒼天啊，大地啊，郜王爺你要不要這麼認真啊，我，我終歸是不會為誰而停留的啊……
    情況很複雜，局麵很混亂……
    唔，這件事一了，一定得跟他說清楚……
    伊笑天猥瑣地笑，道：“那，你不怪我自作主張了？”
    郜淩彬歎了口氣，“怪你什麼？怪你為了我不計後果地冒險？還是怪你為了臨夏不計聲名地攪局？”
    當他看見被捆成粽子的路德一從紅箱子裏栽出來，就知道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他還真是低估了她惹事的彪悍。想想也是。雖然他認識她也不過隻有幾天，卻清楚地知道以她的性子，那是無論如何都會做到底，不管他要不要，她隻做自己認為該做的。
    他需要一個攪亂京城，敲山震虎，阻止太子被吟妃、郜淩風一夥在背後煽風點火攛掇利用，做事跋扈不思收斂的借口，她便送棺上門，造成“男寵被毒殺的事實”。
    他需要拒絕姬依璿為妃，她便去打著“父輩”恩怨的大旗爭風吃醋一賭定局。
    隻是，他和她的目標不完全一樣……
    生平第一次，郜淩彬的笑容沒有了邪魅，唯餘認真：“我沒想過要做皇帝。”
    伊笑天嗯了一聲道：“我想也是，郜皇帝其實早就有意要將皇位交給你，是你百般推辭吧……是我多事……”
    郜淩彬無聲一笑，看著她垂下眼睫，歎息一般呼喚。
    “笑天……”
    嗯？
    一陣沉默，沉默裏郜淩彬眼底光芒驟然一斂，宛若林海之上突起長風，掀起碧浪千頃，遮住了光華明燦的月色，沉夜寂寂。
    “……十九年前，鳳令就不在先皇後手裏了……”郜淩彬突然轉了話題，語氣裏深深回憶，“那時，吟妃率眾闖入先皇後宮中，稱有卑賤宮女為攀龍附鳳竟在皇帝酒中下藥，卻被皇後婦人之仁多方庇護，然而紙裏包不住火，惡風邪氣不容助長，皇室血統不容玷汙……”
    他語氣頓了頓，低低道，“母子均當處以極刑，曝屍荒野身伺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