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人趴在泥坑邊上，不住地發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哽咽道：“……前日我娘在路上發病，趕巧碰上青殺，他慷慨把馬借給我，要我先帶老娘去看病，約好了這會兒還馬的，偏偏今早又有事耽擱了一會兒，我才這麼火急火燎……現在，馬沒了，叫我可怎麼……怎麼跟恩公交待啊……”
    眼前泥水映出光影浮動，倒映出一襲華貴袍角，袍角在他麵前停住，馬主人仰起頭，惴惴地看著令人聞之喪膽的洛王。
    他看著那雙邪魅的眼睛，不自覺地幹咽了口唾沫，方才想起更嚴重的事便是——他差點縱馬自洛王身上踏過去！無數哽咽瞬間破碎在喉嚨裏，全身不由自主地開始打戰。
    對麵，郜淩彬冷然下望：“青殺在哪裏？”
    “京……京郊四十裏外……碧……碧落峰腳……腳下……”馬主人吞吞咽咽地道，話落，見洛王衣袂微動，就手一彈，以為小命休矣，登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差點沒直接暈死過去。
    哪知鏗的一聲，眼前泥水中陡然現出一錠黃燦燦的金子。
    “賞你了。”迎上馬主人膽戰心驚越發疑惑的目光，郜淩彬突然邪肆地笑了笑：“你替本王約了那個丫頭，功不可沒，自然當賞。不過，你騎馬不長眼睛，也……當罰……”
    “王爺……饒命……王爺……”
    “你的話太多了。”郜淩彬略略皺眉，淡淡歎息，馬主人立刻閉嘴，隻聽頭頂上一點縹緲輕忽的聲音悠悠落了下來，然而那聲音的內容卻絕不輕飄。“你去城防司，就說本王的話，要十五黑煞衛隨你去見青殺。如果青殺留下其中一匹破馬，這事就算揭過去了，如果，青殺不留，那麼，你，跟那十五黑煞衛，連人帶馬，也就不必見到明日的太陽了。”
    黑煞衛？沒聽說過，也是咱們臨夏國拱衛京畿的武裝嗎？
    眾百姓一頭霧水，隻是此時，思緒已經全然被洛王那句“不必見到明日的太陽了”給碾成了齏粉，幹幹淨淨地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人群中卻有一雙眼睛明顯跳了跳。
    黑煞衛，臨夏國太子郜淩寒真正的利爪和翅膀——專門為郜淩寒監視朝臣、緝拿偵查、巡察審問，以及私下鎮壓不聽話的官員的隱秘力量。成員俱是在氣候最為惡劣的北原冰天雪地中鐵血訓練，以層出不窮的暗殺來鍛煉殺人的實戰經驗，臨夏最為恐怖的暗殺組織。
    而，剛剛落下帷幕的貪瀆案，被洛王大手一揮彪悍收割的一百條性命，有心人亦不難發現，十之八九都是太子的黨羽。
    轟。
    又是一聲響雷，天色更暗了些，蒼穹之上層層黑雲波詭潮疊。
    要下雨了啊……
    那人微微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郜淩彬似有所察，眼角餘光微微一瞥，勾唇一笑。
    那人慌慌低下頭去，眼睛在自己腳尖上盯了又盯蹭了又蹭，暗罵自己一聲：沒事找抽啊你，該怎麼做主子自有主張，哪輪得著你管！
    忽有輕淺的傳音飄來——
    “幽藍，政治在不能懷柔的時刻，隻能鐵血以對。”
    “是。”
    那人抬起眼來，洛王郜淩彬已去得遠了，熟悉的背影似有浪潮刹那卷起，卻又瞬間消逝。
    ……
    大半個時辰轉瞬即過。
    洛王府依然如常，並無什麼神秘少女造訪。
    天色沉沉，還未到巳時，看上去卻跟將入夜了似的，環胸抱臂的頎長身影漫不經心依在屋頂，看著下麵洛王郜淩彬一身白色暗紋單衣，腰間細長玉帶隨意係著，鬆鬆垮垮，露出胸前一片細膩肌膚，魅惑天成，墨發飛揚，淺笑妖冶，不由聳了聳肩。
    郜淩彬舉目挑眉：“青殺兄，黑煞衛的馬可還勉強入眼？”
    男子笑笑，自屋頂飄然而下：“那些馬看上去渾身漆黑如緞，除了雪白的四蹄和馬臉正中處有一塊白色星狀斑紋外，全身漆黑竟無一根雜毛，強壯，狂野，隨便一匹放到馬市上，怕是身邊丈許內都沒有其他馬兒敢靠近，果然不愧是重金購自月溟國的寶馬良駒。”
    “青殺兄喜歡就好……”
    青殺抬了抬手，笑道：“連人帶馬，郜兄用三十一條命作注，青殺想不喜歡也難哪。不過……”
    “青殺兄習慣獨一無二，淩彬自然明白，放心，一個月之內，這天下將再無與青殺兄所選源出同種之馬。”郜淩彬邪魅的笑容不變，聲音不疾不徐，身上的冷厲殺意卻是潑潑放出，直驚得丈外高樹枝葉都瑟瑟發顫。
    青殺沉靜的雙眸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冷肅，神情認真無比：“此刻，我倒真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居然能讓郜兄肯出這樣高的價碼了。”
    郜淩彬蹙眉：“青殺，你確定這‘好奇’兩個字，你要得起嗎？”
    “罷了，各取所需，郜兄，我答應絕不打她的主意便是。”青殺拂了拂衣袖，重又掛上了一副笑容，“郜兄，好像離你說的一個時辰不遠了，而且，你穿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有點……”
    “反正，她早晚是本王的女人，給她看上幾眼又有什麼打緊……”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電射而至，衝郜淩彬恭謹垂首：
    “王爺，她來了。”
    郜淩彬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開口，那人頭垂得更深：
    “她……帶了一口棺材橫在王府門前，還在整一條街都撒滿了紙錢，王爺吩咐不能輕舉妄動，侍衛們也沒敢怎麼攔，而且，她速度太快，就是要攔怕也攔不住。還有，看熱鬧的人，很多。”
    棺材，紙錢。丫頭，為什麼你總能帶給本王意想不到的驚喜呢？
    郜淩彬饒有興味地扯唇，“青殺兄，一起？”
    “自然。”青殺笑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他看看清楚那女子是誰，以後避而遠之，絕不能找她的麻煩，更不能……跟他搶那女子。棺材，紙錢，她是要做什麼呢？好像是有那麼點莫測高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