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韋莊《思帝鄉》
    一夜清風。
    沈湘如從夢中醒來，下意識的向身旁摸去，直到摸到那體溫淡淡的身體，才放心的睜開眼睛。
    他還在睡。但湘如知道，男人必然早就醒了的。在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後，他早已看出這男人一部分的習性，那就是對旁人有極深的警惕。
    湘如微笑著把這些不開心的東西拋在腦後，頑皮的支起身子，細細打量男人美麗的輪廓。
    即便在睡夢中，他的臉依舊讓人驚豔，而其中渾然天成的霸氣與高貴，又讓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來到未央宮已經近一個月了，他當真實現了當初的諾言，日日陪伴，溫柔體貼。
    他甚至把自己隨身安排在主殿內居住，聽身邊的宮人說，他對其他人就算再容忍再寵愛，也沒有允許他們進入過主殿，最大的恩惠，也不過是給那些得寵的宮人分得偏殿的單獨宮殿罷了。
    想到這些，湘如心底不禁泛起一絲甜蜜，像一隻暖暖的小手，柔柔的癢在他的心上。
    乖巧的伏下身，湘如湊上前去鑽進男人的懷裏，小心翼翼的挑逗他的欲望。他早就發現了男人喜歡自己如何服侍，所以盡力討得男人歡心。而他知道，等一下自己抬頭，就會看到那雙令萬物星辰失色的璀璨眸子，帶著讚賞的笑意看向自己。
    昨日男人應該是生氣了的。
    自從自己下定決心，舍棄家族和他一起來到這裏，就一直溫順乖巧，放下身心任他寵愛。可就在昨日，自己竟然當著宮人的麵搏他麵子，讓他發怒。
    他一定怪自己任性，生氣自己不懂事了吧。
    未央宮有自己的規矩，主上從來不在任何一個宮人處留宿，也不會讓宮人在房事後留在身邊。可凡事不都有例外麼，他都肯讓自己近身而臥，為何不肯破例與自己相擁而眠？
    微微歎口氣。
    湘如把頭枕上他的胸膛，聽著那一聲聲有力的心跳，今日想起來甚至有些後怕。如果因為這次緣故他再也不理自己了呢？那是不是今日就會搬去那個蘭池宮，不會再被他想起？
    還好嗬...
    湘如將自己的手指輕輕纏繞上男人漆黑如墨的長發，像對待戀人一般，無限癡戀的輕輕一吻。還好男人沒有負他，夜裏依舊是來了，帶給他一夜的快樂與纏綿，雖然還是那般痛，可他能感到男人的小心與隱忍。
    這一夜，男人終於沒有離開。他背朝著自己睡過去，看不到表情，可湘如已經知足了。
    這一次，他堵上自己全部的驕傲，讓自己全心全意的愛上他。
    湘如比任何人都清楚，打從他出現在這個宮殿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什麼都回不去了。
    這個男人比一切都神秘。
    在江湖上絲毫沒有名氣，各大門派甚至是武林盟主見到他都要懼三分，對他恭恭敬敬，固定時間還會親自到仙島送來各地的奇珍異寶，名畫古玩，隻為能求得他的賞識。
    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隨口拈來的小詩讓一向自負的爹爹都讚歎不已，卻又似乎極其不同人情世故，有時候言語間純樸好似孩童，霸道又有極強的占有欲，看中的東西絕對不會落於旁人之手。
    自己不就是他這麼搶過來的麼。
    湘如有些羞澀的垂了眼眸，想起和他初次的肌膚之親，雖然當時嘴硬，可心裏卻莫名的歡喜。
    若不是碰到的是他，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想不到，作為堂堂男兒，竟然會有雌伏在男人身下的一天；可若變成了他，那麼一切仿佛又是天經地義般，隻要他的眼裏隻有自己，那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湘如此刻抬頭，男人已經醒了。
    “不乖的小家夥~”
    聽的出男人口中的寵溺，湘如想到自己剛才大膽所為，忍不住羞紅了臉。想要躲避，卻被男人輕輕捏住下巴，抬起頭仔細欣賞了起來。
    “美哉美哉！”
    湘如微微閉上眼，享受著男人格外溫柔的服務，他知道稍候等待他的是怎樣的幸福與刺激，全身放鬆，胳膊卻已經攀上了男人有力的肩膀。
    
    在不斷地衝撞中，湘如癡癡的看著男人俊美好似仙人的俏臉，男人的喘息在他耳邊不斷凝重，汗液一滴滴的滴落在他的胸膛。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嬌聲呻吟，但還是會隨著男人富有衝擊性的動作，忍不住更緊密的貼在男人身上，控製不住自己散發出的媚意。
    湘如用手仔細描繪著男人後背的輪廓，一瞬間仿佛幸福的要哭泣。
    幸福的日子像走馬觀花，湘如後來細細回憶起來，似乎最初的那兩個月後，在那令人甜膩的相愛過後，樓宛傾先變了。
    在這未央宮中，他從來不缺溫順的床伴，自己因為愛而變的柔軟，卻像刺蝟一樣，把自己最致命的地方暴露給對方，最後傷害的反而是自己。
    樓宛傾似乎很快又待不住，僅是短短的兩個月後，他就帶著秦虹和秦藍再次出了島。走前依舊給秦青細細布置了島內的工作，對自己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拒絕了湘如想要和他一同出島的懇求，自己不管多麼任性如何鬧脾氣都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湘如並非想要惹怒他，隻是心底有那樣的預感——這次離開，可能就會失去他。
    男人離開島後，他白日裏隨時會感到莫名的恐慌，心跳一陣急過一陣，平白的會擔心什麼事情發生。
    他離開的第二個月，秦青第一次獨自來找自己。
    她出現的那刹那，湘如就感到終於有什麼如自己預感般發生了，盡管看不到秦青臉上的表情，還是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抹無情。湘如不自覺地顫抖著展開信紙，發現是秦虹寫給秦青的書信。
    看過後，湘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原來在自己大鬧不已，最終隨樓宛傾瀟灑離去後，家裏接著出了變故。
    先是一向疼愛自己的娘親受不了打擊而病倒，很快去世；和自己青梅竹馬的綠蘿因為自己和男人私奔，怨恨自己無情悔婚，當夜懸梁自盡；大哥被楚綠蘿的家人尋仇打死，才保全了剩下的沈府家人。
    一向神氣的沈府，似乎在自己離去後就脫離了軌道，一夜之間就露出了殘敗之相。
    最讓人難以預料的還是沈老爺子。
    年邁的老人心裏不禁起了恨意，重金買武林中的殺手去殺樓宛傾，可又苦尋數月無果，正待放棄時，卻又傳來了樓宛傾的消息，當夜就堵上全部家當，隻為換來樓宛傾的命。
    正所謂人生世事難料。
    憑樓宛傾的武學造詣，殺手究竟是如何傷到他，不得而知，更何況他身邊還有秦藍秦虹護身，隻是刺客雖然死相極慘，卻得到了最後結果——樓宛傾沒有受傷，但同時中了劇毒。
    秦虹當機立斷，把樓宛傾帶往閻羅神醫那裏診治，現在還在觀察階段，主上情況不容樂觀。信的末尾說，主上昏迷，所以她們擅自做決定，血洗了沈府，包括那個殺手出身的門派。
    那一瞬間，湘如似是困惑，又似解脫。
    他真真明白，這世間，自己再沒有可以依賴的東西了。
    最愛自己的人已經死去。
    後來的一個月內，湘如每夜都會做可怖的噩夢。
    夢到大哥，還像自己小時候般給自己做風箏，隻是做著做著，突然渾身都是血跡，抽搐倒地。
    夢到綠蘿，和她一起把剪好的鴛鴦貼在窗框上，回過頭，她依舊那般美麗嬌羞，隻是再眨眼，她已經懸在房梁出，那凹凸的眼珠滿是怨恨。
    夢到氣若遊絲的娘親，嘴裏不住念叨為什麼自己不能乖，要做出這種事，夢到血泊中的爹爹，臨死前還在念自己的名字。
    每一夜，自己似乎都在夢中發出淒厲的尖叫，就連清晨端洗臉水的宮人，眼中也有淡淡的憐憫。
    湘如不敢睡，他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感到無助。
    
    後來的好消息是，樓宛傾迅速的恢複起來。
    得知這個消息後，湘如默默的安下心，他也在最初的打擊中漸漸恢複，心中漸漸清明。
    此生既然欠爹娘這麼多，隻能來生再報。
    而這時，平靜的宮內發生了一件撼動湘如的事情。
    湘如自己也說不清，撼動他的，是那個青年絕望的臉，還是宮人們冷漠的表情。
    蘭池宮有一名相公瘋掉了，逃出了幾名宮人的控製後，繼而跑出了蘭池宮向主殿跑來，一路一直瘋狂的呼喊著樓宛傾的名字。
    由於正好是晌午時間，一路上竟然沒遇到什麼人，他輕易的就闖入了主殿，嚇了湘如一跳。
    他顯然已經神誌不清，見到湘如就攬入懷裏，錯把他當做主上，嘴裏不斷呢喃著，“主上，我是尋芳啊！！你最愛的尋芳啊！主上忘記我了麼？是那個醉裏看花的尋芳啊！！”
    等湘如再抬頭，漂亮的男人瘦的隻剩皮骨的臉上，猙獰的瞪著可怖的大眼。
    有溫熱的液體隨之噴到臉上，湘如拿手去碰，卻隻看到一抹鮮紅。
    這個男人可悲在於，臨死之際，記住他的不是那個他後半生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而是備受寵愛的湘如。
    不敢置信男人的死亡，湘如瞪大了眼睛。
    秦青負手站在門外，眼神那般冰冷。
    那是第一次聽說了蘭池宮的存在。
    後來慢慢了解到，失寵的人物都會相繼搬去那裏，蘭池宮是個消磨青春的地方，美貌的女子會變得哀怨而蒼老，男子會變的衰弱而悲傷，而所有人都期待有一日能重新得到主上的寵愛，舍不得就那樣死去。然而那裏又是個寧靜與世無爭的地方，那裏的人會變為未央宮的橙衣宮人，跟著秦橙一起工作，在一些盛大的節日中，或許有機會到主殿幫忙，那時便可以見到主上。然而更多的人，是來到蘭池宮的那刻起，再也不會見到那個人。
    同時，也有搬去蘭池宮的人，成為了未央宮的珍貴禮物。
    每年，當各地幫派富商前來覲見時，慷慨的未央宮主會開放他的蘭池宮，任由達官貴人們選自己心儀的人帶回去當寵物。
    那才是讓蘭池宮人生不如死的時刻。  
    剩下的日子，湘如幾乎是奔著手指度日，每一日他都期盼樓宛傾能早日歸來，將自己好好疼愛一番。
    終於，他決定回來了。
    湘如精致的臉上又煥發出了那種生機和美意，可那日清晨醒來，他卻在自己的床頭發現了一襲橙衣。
    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終究意識到，男人不再需要自己相伴。
    初到蘭池宮的日子，倒也沒有那麼難過。
    哀莫大於心死。
    蘭池宮不如其他宮殿那般消息靈通，卻也很快聽說了主上這回帶來的男孩是如何的風姿，主上對他又是如何疼寵你愛，即便那個男孩張牙舞爪，主上也隻是有趣的笑著，不斷逗他惹他生氣。
    蘭池宮的宮人表麵不做聲，其實心裏甚是驚訝。
    這樣的主上，是他們從未聽說過的，宮人隻知主上偏愛甜美乖巧的孩子，卻不知道男人原來也肯這樣受氣。  
    湘如心裏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即便不甘心，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有什麼已經改變了。
    在那等待中的千言萬語，此刻都不抵男人的無情。
    令人驚訝的是，主上回來的第二天就接著要離去。
    秦橙把自己交到秦青手上時，湘如不禁心跳加快。果不其然，秦青將自己帶入主殿，其中卻一句話都沒有交代。
    越往殿內深入，就越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熟悉的歡愛聲音。
    陌生男孩的聲音像小貓般勾人心弦，帶著股撒嬌的甜蜜滋味，卻又充滿著那種野野的性感味道，讓人欲罷不能。
    湘如和秦青一直在屋外跪了許久，裏麵聲音間歇，男孩子似乎是累極了，嘟囔著睡去。湘如此時已經能控製自己麵部的表情，安靜的跪在那裏，直至秦青示意自己和她一同進屋。
    
    兩個月不見，再次見到他，湘如忍不住心中驟然升起的情愫，那些委屈和苦楚瞬間爆發，而男人隻要一句辛苦了，就能平息他今日全部的難過。
    湘如為自己的卑微感到羞恥。
    男人身形依舊風流，吸人眼球的美麗身體隨便裹著層裏衣，見秦青進來，才慵懶的起身讓秦青為他整理衣裳。男人見到垂頭跪著的湘如，露出絲笑意，“不錯，如果是這個孩子，我倒是會放心些。”
    “秦青，你果然從來不會讓我失望。”
    湘如眨眨眼，不能理解男人在說什麼。
    而此時，床上的小人發出聲輕微的呻吟，接著雪白的小臂伸出被窩。
    湘如看到，在那印滿愛痕的小臂上，血管竟然是淡淡的金色，像被什麼吸附上一般，煞是妖冶。
    樓宛傾看到臉色卻變得極其難看，把那雪白的小臂小心的放回被窩，又把被子好好地纏在男孩身上，才滿意的放開他。
    這樣孩子氣的舉動，連秦青都有些哭笑不得。
    男人為什麼原因離開，秦青並沒有必要跟自己說明。
    湘如渾身發冷的明白，並不是男人叫自己回來，叫自己回來的是秦青，因為主上說他帶回的男孩兒需要一個人貼身照顧。
    秦青左右思索，覺得湘如最合心意。
    湘如就如她想象中的那樣乖巧，三叩首謝恩後，就一直在韓公子的窗前跪到天亮。
    床上的小人兒睡的安穩，還會不時有幾句夢話和可愛的咕噥聲，真如小貓一般，睡姿也是微微蜷著。
    湘如衝著床上的人露出意義不明的笑。
    他想到了自己很久以前背過的一首詩。
    是韋莊的《思帝鄉》。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此刻恐怕應該改成——縱被無情棄，不能休。
    
    他還記得樓宛傾最愛自己凝視他時的笑容，那一刻，他還相信了所謂的執子之手。
    床上的小人兒有了蘇醒的跡象，湘如凝視著他，緩緩露出這樣一個笑臉。
    即便被你拋棄，我也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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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魚：本來隻想寫500、600字左右，然後補篇正文的，結果越寫越多越寫越多啊啊啊啊啊！！
    《海月姬》確實很讚！！不需要男人的死阿宅的人生~~還有可愛的鯉淵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