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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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山上的兩人靜靜悄悄,沒有驚動他人。
    少昊坐下來小歇,而書繁悄悄的去了墨白的院子,那孩子前些日子的突然離家,原由多少是為了他,他自然還記得。
    不過好在墨白是個十分容易安撫的孩子,隻消陪他嬉笑玩鬧,聽他抱怨嘮叨,許多不高興的事情,他便都放在腦後了。
    這麼多年的朋友交心下來,這些脾性與習慣,他是早已了解。他喜歡墨白不溫不火的好脾氣,喜歡他有時猶如小鹿一般的溫順與乖巧。
    雖然也有偶爾,墨白會轉了性子的發急發跳、待人粗暴,然而看見他的時候卻還是會收斂了態度,變得安靜而富有禮貌。
    所謂一物降一物,也算是種緣分。
    照書成說來,這大概是前世宿怨、今生孽緣。
    書成說這話的時候墨白對著書繁擠眉弄眼,嘴裏卻反駁著書成奇怪的選用字眼。
    那時的書繁已由夢境對前世略有所知,前塵憶夢,尚且懵懵懂懂。可如今對於少昊此番所言輪回幾世的故事,他卻幹脆無甚印象。
    世人多不知己身命運,也無從得之。如他也不過是一個意外。
    他自己雖信少昊所言大多不虛,卻始終也無法感同身受,況且少昊瞞他諸多,令他心有顧忌。
    實在是覺著過去的便是過去了,他畢竟不全然是那個“遷暮”,也沒有他的記憶。若是少昊所盼,僅是他昔時故人的歸來,而不是要重新結交他這個朋友,他卻恐是要令他失望了。
    無論怎般,他都還是他自己。書繁便是書繁,而遷暮也僅是少昊記憶中的遷暮,他不可能遷就著他所希望的模樣去改變自己的行為、態度,甚至為他所控製。他並不想為他而改變,也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
    甚至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來說,他覺得他的思念與執著,已經帶有一絲說不出的病態。縱使他對他,確實千般萬般,殷勤到無可挑剔。
    隻可惜,這一切都是為了他所思念的故人,而不是為了他。如此這般,對於這身份,他始終心存芥蒂,不想認同……
    然而他們之中終將會有一個人學會妥協。而後,這場長達千年的追尋也才終將會告一段落。
    書繁心裏不乏有思緒萬千,而腦中是少昊所言所語猶如走馬燈一般去來紛擾。
    少昊不讓他告訴他人,他便隻能悶在心裏。可那人卻又不願細說了為他解惑,於是心中便有糾結縈繞。
    他心中其實亦為少昊感慨,卻又沒有恰當的立場去言語,他的身份尷尬,難以責怪、亦難以讚同。
    他知道這個男人實則寂寞,卻又比他們都要甘願忍受。這樣的一種心情,他並不能夠完全理解,卻也不得不欽佩於他的堅持。
    或許他是真的偏執,然而他的偏執卻是出於他的用情至深。這樣的人,稍稍有些令他感到害怕。
    他雖不能完全明白少昊對那個“遷暮”究竟懷抱有怎樣的一種感情——自然少昊也並未點明——卻仍舊能夠瞧出他的用心與在意。
    這也同樣令他感到在意。他摸不清如今的少昊究竟想要做什麼,又想要他做什麼,隻不過因著他不會加害自己,便抱持著聽之任之的態度。
    而對於少昊各方麵的示好,他也坦然受之,顧念書成所言,少昊所為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這一世,他至少給了他一個好兄長,他該感謝他。
    書繁長籲了一口氣,拍拍寬大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繼而邁出了少昊的院子。
    少昊的屋外種了許多的花與藥草,萱草、白芷、芍藥……據他自己說還有幾株曇花深藏著,卻也沒人存心去扒拉過、瞧它真有沒有。
    他給書繁介紹自個兒院子的時候語氣裏帶著抱怨,說想要拔光那些個萱草,就因為嫌棄它的名字難聽。
    丹若給自己改的名字就叫做萱草,取其別名“忘居”、“療愁”之意,然後竟真再也不回來了。於是少昊看著自己院子裏的一窩萱草就開始悶悶不樂了。丹若改名之前是不覺得有些什麼,然而這麼一來,卻覺得萬分膈應。
    書繁那時聽他說起討厭、卻不明白這其中關竅,後又聽他繼續絮絮叨叨的介紹這點草藥,便也沒放在心上。
    小龍牙他在圖譜上見過,能夠治蛇咬也能消腫;定風草更是常見,或者通俗一點叫做天麻,而他卻喜歡它另兩個名字,獨搖、合離,都十分的有味道。
    少昊雖不擅煉製丹藥,岐黃之術卻也稍稍有些懂得,對草藥的認識更是算得廣博,倒也合他胃口。
    何況他同他本來就有話可說,不然也不能老膩歪在一塊兒。雖然比起膩歪,少昊自認及不上墨白一成,他還是比較克製的。
    與少昊的院子不同,墨白的則布置得稍顯風雅。他院子裏本來種下的花顏色便素,又說是無竹令人俗,還特地引了活水進來養了一片紫竹,使得整個院子都顯得別致起來。而他屋內,床與桌椅,全都是龍血樹的料子,就算已經製成器具好多年,仍舊散著極其清淡的幽香。
    可以說,墨白能挑中這件屋子,倒也算是有眼光。
    書繁進去的時候,有眼光的墨白正舉著少昊家的白虎寶寶捏著它背上柔軟的毛皮,結果被他一個推門、驚嚇之餘失了手,小虎崽落下,順著下落的姿勢抓了他一把,撓得他肝腸寸斷。
    抬起頭來,確確實實的是書繁定定立在他的麵前,神色裏看不出半點的驚動與波瀾,卻惟獨隻有他茫茫然地慌然失措,心裏頭波瀾萬千。
    麵前的這個人,他總怕他遠走越遠,怕他的心思被別人牽走、移開……怕隨著他的長大、他遇見的人越來越多,而他心裏自己的位置愈漸減少……
    這樣的心情,就好比從小守著一朵花的開放,看著它愈漸的出色美麗,卻阻止不了別人將它摘下……伴隨著他的守望、他的轉身,如同鳥兒一般張開潔白空澈的翅膀,從他的視野中消失飛去。
    認識到這一點令他感到非常的急躁。他還隻是個孩子,他並不成熟,也無法良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他做不到像寒攸那般冷漠淡然,也不能如同少昊一般溫潤謙和,將自己的心思隱藏。於是他失落,煩躁,一切可見於表。
    他逐漸開始認不清自己的位置。
    而後來書繁喜歡寒攸的事讓他知道,更無疑是讓他的煩躁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頂點。他知道寒攸是唯二與他一同照顧書繁從小到大的知情人,也同時是最有資本與他搶人的威脅。雖然憑心而論,寒攸一直一來都對他的意見很尊重,當他孩子般容忍他、讓著他。可他心中仍是忌憚,仍是害怕,怕他們相好了丟下自己。
    而他的害怕,反映在黑龍身上便成為了怨恨。黑龍接受了他的負麵情感,並將其加諸於他人。簡而言之稱為遷怒。
    你看,很多時候,我們雖然知道一些怨恨與責怪並沒有多少道理,卻仍會將它們投到他人頭上去撒氣。
    少昊私下對他此番的行為作了評價,評價保持中立的觀望態度。他說,小墨白年紀甚幼,尚不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憤怒。然而,作為一個成熟而穩重的成年人,則應該適當的利用自己的憤怒與衝動,去達成一些平日沒有勇氣與決心與做的事件。
    當然啦,如果能不憤怒自然請不要憤怒,因為它會使人失去理智。
    他還大言不慚的與書繁說了,假使他與墨白換個位子,他會首先想到利用書繁與寒攸兩人的愧疚感占去優勢並進行適當的要挾……說完後被書繁與墨白鄙視了好久……
    此等神人不能解釋,還是說回墨白。
    墨白炸毛確實是炸了一段時日,並且其火爆程度從自己到別人炸了個轟轟烈烈。
    然而怒氣消去之後,他也整理了自己的頭緒。然而想了多少天,他心裏便有了多少難以描述的心情,與道不盡的話語…
    隻可惜……原本該有的,這一肚子的委屈,卻在見到書繁之後,瞬間雲開霧散。
    於是墨白微微抿嘴,對自己的沒骨氣感到有些微的沉鬱。
    他的一聲不響被書繁當作仍在糾結,搖搖頭輕笑,卻將他牽過上藥。留下睜著大眼的小老虎,眼瞧見他倆走進裏屋,便腳底抹油的跑了。
    少昊瞥一眼它溜走的姿勢,心底好笑。
    墨白被書繁拉著自是乖巧由他,心情卻不可謂不好。
    這理由麼,見到他,自然是高興的……
    ……可該說些什麼呢?
    是說前些日子犯了癡罔,與寒攸鬧了衝突,還是直接拉著他惡心他、說他在想他?
    書繁越來越像個大人,沉穩、冷靜,唯有他、雖好不容易終於長了角卻仍似個孩子,整天為著些瑣瑣碎碎的小事左思右想、浮躁的不得安寧……雖然不可否認的是,坦率直白也是他的一項基本優點。
    書繁低垂著眼簾為他仔細上藥,而墨白安靜的瞧著他的動作,眼神裏卻有著點點星光,他的手指輕輕滑過他的傷口,帶著清涼的藥膏微微打著旋,心裏卻思索著書繁與人皆同的溫柔。
    就好比少昊待人一般帶些春風化雨,安然之感暖人心扉。
    然而,就算是少昊,也會有著明顯的偏心不是麼。
    那麼,對書繁來說,他是不同的麼?答案是肯定的,隻是這個不同的分量究竟如何,卻是他所在意的。
    是否能優先於他人,是否能為他改變決定……在他人看來或許這些心思自私狹隘,無理取鬧,卻沒有人能夠否定他的真誠。
    他是真的希望,無論別人怎麼說他的不是,他都願意無條件的站在自己身旁……在他心裏,他始終是獨一無二的,他獨將他一人視作自己的親人,縱然對方並非如此。
    想來也許是書繁這一世好命,不如上一世的落魄……有父母兄長疼愛,又有自己與寒攸從小照顧,甚至連少昊都待他事事上心……而他,也不過是這些圍繞著他的人們的其中之一。
    這般單方麵的依賴,親密之餘又讓他感到分外不安。
    然而書繁真的來問他的時候,他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好生硬的沉默著,希望那人能夠理解。
    書繁看著他低頭的模樣,心裏仍在思考。雖然他知道,有些時候,什麼都不說,一些事情也會這麼過去,睡一覺,明天又是一個美好的開始,但這無論如何都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至少他不想。
    墨白被他軟言細語安慰一陣,語調裏多了一份支支吾吾。他偶爾開口任性,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書繁聞言,起初一愣、而後點頭。答應他以他的意見為先,他所不期,他必不為。
    墨白抿著嘴點點頭,似是滿意,卻又是歉意。
    書繁微笑搖頭,示意無他。卻坐在他一旁,輕聲的呼了一口氣,然後才開口道,“墨白,我不說我在意你,並不代表我不看重你……何況,你其實不止有我。”他頓了頓繼續道,“寒攸待你怎般,你其實知道,遷怒於他實在有些不應該。這回的事情,確實是我的錯,我不該不告訴你。”這些日子以來,那麼多的人事,他自己也很心亂,很多地方便都疏忽了。因著怕墨白不高興而不曾說開的話語,一直拖著,反倒是令他更加的不快。
    “……你沒有錯,我隻是覺得難過。”墨白低著頭不看他,“我真的不想你老看著他……你能不能不要想著他?”
    書繁眉頭微蹙,卻岔開話題道,“寒攸詛咒解除之後我也要隨少昊一同修行了,怕是也沒什麼機會再見了,說不準三年五載的就把他給忘了,你就不要再亂操心了。”
    “見不著?”墨白疑惑的問他,“那我呢?我能來看你麼?”
    書繁倒是笑了,“當然,你想來的時候便來唄,少昊又不會擋著你。至於寒攸麼,他這麼忙,又怕你鬧,才不會來看我呢。”他摸摸墨白的腦袋,“不過呢,如果你真沒時間來看我也不要緊,這修煉的目的本就是為了能與你們相處的日子更久一些。”
    “嗯……”墨白應聲,“我也會想辦法幫你的。”
    兩人稍稍休息一番,便一起出房用膳。
    主座上,少昊笑意盡現,卻不開眼的趁機欺負墨白,八卦如他,一早便知道了事件的前因後果。小墨白情路堪憂,叫他怎的不好生歡喜。
    不過也就是說說罷了,八卦過了還是得說些人話。
    剛才書繁陪去墨白開導,留下他一人還不是得空虛無聊,倒也心情微妙。
    而心情微妙的少昊向來是眾人所不能容忍的,同樣不能容忍的是他突然間拍手、施施然的說,大家收拾收拾明天上路吧,驚得滿座人幾乎要掉下筷子。
    閑了許久的大家紛紛表示不適應他的狀況了,就差腦子不清楚的問他上哪兒,唯獨墨白還在那裏拉著書繁嗚啊嗚啊。
    少昊仿佛調戲之意意猶未盡一般瞧他一眼,趁著晚飯結束、書繁收拾的檔兒跑去欺負他。
    嘖嘖,讓他咬死書繁會答應他的無理取鬧,真真該再虐虐。
    結果沒想到墨白居然還一反常態的搭理他。被書繁哄了許久,他心情其實不賴。
    少昊笑嘻嘻問他,書繁就算喜歡了寒攸,你激動點啥?
    墨白瞥他一眼,難過唄。
    那邊廂少昊見他難過高興的不行,過了會兒又覺得自個兒瞎高興沒勁,突然間想通了一般開導他。
    “哎,你這樣可不行~好朋友呢~有了意中人的時候,你該祝福他,沒有你的認可,他也不會高興,是不是?所以呢,你不能因為你不高興,就不讓他高興,反過來應該因為他高興,所以你不能不高興……”
    墨白被他繞的努努嘴,又鄙視他一遍,“你以為我不知道?就是緩不過勁兒來唄。我守他幾十年了,突然就對別人投懷送抱了,我能不急嗎?”他鄙視的瞧了他一眼,“反正現在我已經要到了我想要的效果,不想這事兒了。”
    少昊聽聞,居然完全沒自覺的笑了。被墨白隨手撿塊腰間的玉佩猛敲。
    墨白不知他與書繁淵源,料不到別人是五十步笑百步,少昊卻是自己百步了笑他五十步。
    兩人打鬧了有一會兒,才聽到屋外真有人敲門的聲音。
    書繁一臉鬱色的推門進來,淡淡看少昊一眼,“這麼晚了,你在他房間裏坐什麼?”又看著打人打到眼神有些迷離的墨白道,“早點睡,明天還不是要出發麼?”
    少昊一臉無辜的模樣攤手聳肩,瞅瞅書繁又瞅瞅墨白,然後莫名其妙的開溜了。
    書繁也半點不含糊,把他往外一趕,然後房門一關,與墨白和衣而睡。
    墨白左右滾了兩滾,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靜躺下了,倒是一夜好眠。
    所謂安心,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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