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三十四章 明月不諳離別苦(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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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初滿目憐憫,抬起的眼眸沾染上無可退去的哀傷與無奈。
    那一句“難過是情關!”在君兮耳邊悠悠回蕩,仿佛是慕容初對扶疏公子為情所傷,為情所死的感慨,有些顧影自憐,唇亡齒寒的感傷。
    四周靜謐,天色深邃,月色如雪。清風拂過花木沙沙作響,淡白的花瓣亂落如雨,滿地都臥著溫柔得很發出歎息的落花。君兮的陳述似乎脫離時空之外,不帶任何感情,卻偏偏讓人無端端淚意盈盈。仿佛自己便是先皇和扶疏公子,經曆著他們太過曲折的愛情。
    廊簷之下,幽幽有幾盞宮燈忽明忽暗。早春時節,百花初放,蚊蠅滋長。細小的的蚊蠅迎光便撲,他們纏纏上下圍繞著宮燈,直直往琉璃上撲去,不時有“嗤”的一聲響,便有蚊蠅幽幽墜落在地。清風將地上的殘花落葉連帶著蚊蠅的屍首一同席卷不見。
    愛情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聰明人還是笨蛋,愛上了,都成了飛蛾蚊蠅一類。誰都知道飛過去會成為飛灰,但那又怎麼樣,百年之後,不管燃燒過與否,都將成為塵土。
    愛情的分量,也不過是一枚落葉和死後的塵灰。
    “情愛之事,她來過,為她愛過,為她努力過,得之是幸,不得是命。何苦糾纏不休呢?”君兮笑容恬淡,似是看透了一般低低呢喃。
    慕容初的手指微涼,像是寒冬臘月在冰水裏浸泡過一般,他片刻沉吟,淒苦一笑道:“隻是身在其中,情難自禁罷了。君兮,本王記得從前的你不是這樣疏離清冷的?那時哥哥在你和亦之間選擇了許久,最終才決定送你來澤國。就是因為看中了你天真活潑,心思縝密,不易被人懷疑。沒想到澤國幾年的曆練盡讓你變了這麼多?”
    君兮低低一笑,溫柔的月光明媚的覆過他清爽的眉眼。他沿著廊簷站著,幽幽看著太液池水,足足有一刻鍾,神情如此專注,須臾,他緩緩道:“亦還好嗎?”
    慕容初點頭道:“他很好。現在是澤國的羽林郎,每日負責巡邏宮禁。我過些時候會找個由頭將他調到我的身邊。你安心就是。”
    君兮安心點一點頭,唇角才有一絲笑意:“哥哥單純。多得王爺這些年的悉心照顧和保護。君兮代哥哥多謝王爺。”
    慕容初凝神道:“亦,子青子衿還有你,從小便伴著我和哥哥長大,我們從未當你們是下人,君兮又何必言謝?這些年你在澤國的日子一定過得不易,我和皇兄都深感內疚。”
    君兮扯唇一笑,“當年是王爺和宏王在殘暴的奴隸主手中救下我們。哥哥,子青子衿還有我才不至於被每日淩辱虐待,日日擔心被賣。王爺和宏王又對我們悉心教導,恩同再造。能夠為王爺和容國做些事情,君兮一點不覺得辛苦。”
    慕容初見君兮神色淒苦,微微不忍,剛想開口安慰。君兮無謂一笑道:“王爺不是想知道澤皇曾經是否又過真心寵愛過的人嗎?”
    慕容初極力壓抑喉中的哽咽之意,自嘲一笑,“正是呢!聽你說著先皇和扶疏公子的事,竟全然忘記了問你的事。”
    君兮神色清遠,眸光流離,愣愣看著慕容初道:“赫連叡的確有過一個真心寵愛的人叫做漓生,是赫連叡剛做太子時候的近身。聽宮中的人說,他容貌清麗,婉轉動人,有幾分雌雄莫辯的樣子,更有傳言說他是‘雪河清清水,空穀幽幽人’。很得赫連叡寵愛,幾乎一日也離不開他。”
    慕容初的臉上有難掩的失望之色,默默道:“那他現在人呢?”
    “死了。”君兮沉吟。
    慕容初抬頭眸中滿是震驚之色,“為什麼?他是怎麼死的?赫連叡不是很愛他嗎?怎麼會讓他死掉?”
    君兮側首看著那一簇簇昏黃的宮燈,無奈一笑,“就是赫連叡的愛害死了他。位高者的愛,失之是不幸,得之更不幸。”
    “怎麼說?”
    君兮深深歎一口氣,道:“先皇赫連埭在男子身上受過情觴,對男子之間的愛情深惡痛絕。他不但將後宮男寵全部賣入勾欄,更是下令朝中大臣不許留戀倌館,府中不許圈養孌童。那時還是太子的赫連叡和漓生初墜情網難舍難分。先帝聽見赫連叡和漓生的事情龍顏大怒,更怕赫連叡重蹈他和扶疏公子的複輒,便將赫連叡外調帝都。期間又下旨將漓生送進倌館,終身不得恢複自由之身,還吩咐所有人不得告訴赫連叡漓生的去向。漓生性格倔強,不願在倌館迎來送往忍辱偷生,便服毒自盡了。赫連叡回來的時候,漓生已經化作一攤白骨。赫連叡傷心過度,重病了幾個月。病好之後,不願再呆在宮中觸景傷情,便自請帶兵塞外,直到先帝駕崩才回來接管江山。”
    君兮輕柔的聲音細密而綿長。一瞬間,仿佛有翦翦的風灌入,風吹過長長的回廊,像一隻無形的大手,一路洶湧直逼前來,直吹得盞盞宮燈搖搖欲墜。
    慕容初越聽越心驚,宛若被人當頭灌入千年冰水,那透骨的寒意迅速從腦海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他凍得手腳發麻,隻覺得無數冰冷長針鋒利地刺入腦中,頹頹跌坐在長廊上。
    君兮眉心微微蹙起來,似光潔絲綢上微曲的折痕,“想必王爺也知道赫連叡對皇後的弟弟蘇河瞳很是寵愛。君兮聽澤王說,漓生死的時候正是河瞳現在的年紀,小侯爺的性情聽說也和漓生甚為相似。”
    君兮的言外之意,慕容初怎麼會不明,“本王知道赫連叡對漓生不能忘懷,所以才移情蘇河瞳。本王以後會小心行事。君兮放心便是。”
    君兮眉頭深鎖,“王爺行事一向明智有理,君兮又怎麼會不放心。君兮隻是想提醒王爺,赫連叡對漓生用情至深,不能相守的遺憾一直都深深烙刻在他的骨子裏。之後所有的人和事隻能是漓生的替代品,尊貴如皇後親弟也不例外。”
    慕容初聞言幽幽歎了一口氣,“本王知道。”
    慕容初一語未了,花木叢中忽得閃出一個朗朗身影,盈盈笑道:“王爺要知道什麼?可否告知井宗?”
    慕容初一驚,嗖然起身。
    隻見花影綽綽處,井宗滿臉笑意盈盈站在那裏。
    君兮向著慕容初稍稍曲身,緩緩冷媚笑道:“君兮出來也有些時候了,恐怕王爺正急著找呢,先回去了。下次再向梓童請教簫藝。多謝梓童今次的細心教導。君兮下次一定登門再謝,伺候梓童,以報教授之恩。”
    慕容初心裏神會,順著君兮的話道:“君公子客氣了。公子本就聰慧明秀,本宮隻是指點皮毛,君公子便融會貫通了,實在不是本宮之功。”
    君兮含笑緩緩退了下去,一路往水榭歌台走去。
    井宗聲色了然,足尖輕點幽幽跨過遊廊,眉目含笑,道:“殿下要知道什麼?井宗不才,或許可以為殿下一解心中疑惑。”
    子衿的功夫不弱,遠遠站著把風,竟為發覺井宗,可見其功夫之高。慕容初心下一轉,看一眼井宗腰間的玲瓏扣,笑道:“井先生自容國而來,不知道我父皇母後和皇兄可好?”
    井宗的笑意如一縷照霜月光,澄澈分明,“太子跟著陛下學習怎麼處理朝政,皇後每日吃齋念佛,一切都算尚好。”
    “哥哥的身子怎麼樣了?現在還是服著林太醫的藥?”慕容初攀一枝千葉藤在手,含笑問道。
    四下無人,唯慕容初和井宗靜靜相對,井宗眉眼平和,淡然道:“太子的身體井宗倒不甚清楚,不過聽說宮中新來一位神醫叫做纏的,醫術甚好,太子在他的料理之下身子漸漸好了許多。”
    慕容初欣慰一笑,“果真如此便是容國的福氣。”他抬頭瞧一眼井宗,笑道:“井先生現在可是澤國貴客,這樣貿然逃席和本宮在這裏敘話,也不怕陛下起疑嗎?”
    井宗淡然一笑,“既然王爺這樣說,井宗便回去了。”他後退兩步,行了一個禮便轉身離開。
    光線昏暗的疏影裏,井宗的背影悠遠難測,隱隱透著一絲神秘。玄紫色的玲瓏扣上的流蘇穗隨著井宗的行動劃出優美的弧度。
    慕容初遙遙問道:“皇甫容大司馬近來可好?”
    井宗的身子微微一滯,沒有回頭,隻淡淡說道:“不好。”他聲線清潤,卻語帶哀傷。
    子衿上前在慕容初耳邊小聲提醒道:“王爺,咱們快些回去吧?出來這麼久,恐怕要有人起疑了?”
    慕容初淡淡一笑,任性道:“那便不要回去了。咱們回阿房宮去吧。我現在好累。”
    子衿心底驀地一愣,旋即答道:“好。”
    月光順著花樹傾灑進來,千回百轉。寂寞空庭,繁華宮苑。慕容初儀儀走遠,他神色落寞,宛若太液池水清波煙水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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