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二章 寂寞梧桐深院鎖鸞鳳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21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秋風蕭瑟,連綿的蘆葦在風中翻滾成浪。廣闊的河岸平原上,隻有一隻行裝齊整的隊伍策馬前進。
澤國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已經走了將近三個月。剛剛才跨過容國與澤國的邊界線虛河。再有幾日便可到達澤國的帝都——洛城。
端木磊掀開四輪馬車簾子,探頭對坐在裏麵的慕容初道:“慕容梓童,再有幾日就到洛城了。一路顛簸辛苦。請梓童再忍耐些日子,皇上已將一切都備好了,就等梓童一到即可完婚。”
車內車內裝飾華美,用的皆是明珠翠玉,即使是邊邊角角,也是用極難得的蜀緞將其掩住。似乎深怕車裏的人有一絲磕碰。慕容初依靠在榻上,似是剛剛從小憩中醒來,神態慵懶微微抬頭,衝端木磊淺淺一笑,道:“多謝端木將軍。鳳凰心裏有數了。將軍對鳳凰一路上細心照顧。實在辛苦。真叫鳳凰真不知如何報答了?”
看著慕容初絢目的笑顏,端木磊老實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不敢再看,低下頭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憨笑道:“梓童客氣了。這都是微臣的職責。陛下派臣來迎接梓童就是要臣好好照顧梓童嘛!嗬嗬嗬……”話未說完,端木磊應經滿麵通紅,逃似的放下簾子甩馬揚鞭而去。
子青烹了一杯茶,遞到慕容初手邊,嬌嬌笑道:“這端木將軍真是可愛,真是赫連叡的表兄嗎?怎麼這樣老實?完全沒有天子表兄的氣派。”
一旁的子衿聞言,低聲禁喝,柳眉微微一簇,輕聲嗬斥道:“子青說話小心些!這裏已不是容國境內。澤國天子的名諱也是你我可以直呼的嗎?不要給王爺惹來麻煩才好!”
子青掀起簾子往外探去,見端木磊已然策馬走遠,笑道:“姐姐也太過小心!那端木磊老早走遠了。聽不見什麼的。”見子衿皺眉搖頭,子青趕忙挽住她的胳膊,賠笑道:“姐姐,我知錯了。以後不敢了。剛剛是隨口說說的。事關王爺,我又怎麼會不上心呢!”子衿見子青這樣,隻得無奈的搖了搖頭笑著直拿手指戳她的額頭。
慕容初翻手掀開簾子見窗外蘆葦連綿,虛河在視線裏漸行漸遠,最後和天連成一線。不由心中暗道:“我離容國真是越來越遠了。”
這一日是虛華曆三百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天空碧藍,鴻雁高飛,聽說是極好的預兆。
隊伍又行了幾日,終於到達了澤國帝都——洛城。隻見禦街上,車來車往,人聲鼎沸,香塵不斷,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深秋的蕭瑟之意在偏北澤國更甚。秋風吹過的餘涼裏都帶著菊花清苦的氣息。慕容初裝飾華麗的車內卻氣氛冷寂,無人言語,靜得恍若一池透明無波的秋水,任時光無聲無息如羽翼,漸漸收攏安靜。
慕容初看著一旁默默整理東西的子衿,低聲道:“那藥收好了嗎?”他聲音輕柔的如新綻的棉絮,仿佛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
子衿聞言,正在收拾飾物的手不知覺打了一個哆嗦,蒼白著臉一邊手忙腳亂的收拾飾物,一邊點頭說道:“收好了。”
慕容初等進宮時已是時近黃昏。天色欲晚,闊而遠的天際裏暮靄沉沉,重重殿宇樓閣在暮雲晚霞的暗色餘輝下逐漸變得深邃而單薄的數重剪影。宮苑深深離別的淒苦之意都隨著陰冷的氣緩緩湧了出來,整個澤宮仿佛都沉浸在濃得化不開的陰霾之下。
慕容初侯在乾元殿的耳房已有些時候,一邊伺候的小內監不住的用眼睛小心覷著他,不時的交頭接耳。慕容初泰然的喝著茶,恍若未聞。
“梓童久等了。”慕容初抬頭見一個眉目幹練,約摸有四十來歲的內監遙遙緩步進來。
慕容初揣度這內監的穿著打扮,知道必是宮裏有地位的公公,慌忙起身道:“公公有禮。敢問公公是?”
慕容初今天穿了一身淺藍色羽紗緞的袍子。那袍的樣式簡單,做工卻是精巧異常,最最難得卻是那拿來做袍的羽緞,是虛海的鮫人用海水編製而成。十年才有三匹,珍貴異常。胸前的八寶琉璃別針熠熠生輝。簡單卻又不失身份的打扮甚是得體。他儀儀佇立在那裏,恍若神仙妃子,雌雄莫辯。
宋世驚豔的表情顯而易見,不過到底是在宮裏久經曆練的人,不似那些小太監,很快恢複常態,陪笑道:“梓童有禮了。老奴當不起的。奴才隻是皇上身邊的管事而已。梓童盡管直呼奴才的名字,宋世罷了。”
慕容初道:“豈敢。”
宋世恭身笑道:“還請梓童見諒。皇上還有一些要事要處理,恐怕不能接見梓童了。”他行禮如儀,態度謙卑幾乎讓人尋不出錯處來。
慕容初的心思千回百轉,暗道:是想給容國一個下馬威嗎?心裏這樣想,臉上的笑意卻似春風拂過,溫柔到直擊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裏,久久不能忘懷,“皇上事忙,鳳凰又怎麼敢多做打擾。就請公公代為問安吧。”
宋世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不敢,不敢。奴才定當將話帶到。梓童一路上風塵辛苦了。皇上特特吩咐禦膳房做了一些容國的菜色,還望梓童待會多用些。還有一事請梓童見諒。在大婚之前,按照規矩,梓童要由引教執事教導修習宮裏的規矩,期間梓童和陛下是不能見麵的。梓童要是有什麼需要直接遣人告訴奴才,奴才會回稟陛下裁度的。”宋世說著,回頭問侍立在問外的小內監,“梓童的寢宮可都安置好了。”
小內監徐徐進來,跪下道:“回公公,都備好了。梓童帶來的東西也都安置在皇上欽點的阿房宮。”
宋世聞言,笑向慕容初道:“還請梓童先移駕阿房宮吧。”
慕容初走在偌大的莊嚴的皇宮之中,心緒飄然。黑夜已然逼近,黃昏之後的那點陽光溫暖的餘溫正在一點點消失。夜色清冷,勾欄曲折的長廊蜿蜒無絕,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一般。
這是一個華麗外表之下,世間最危險,恐怖的地方。這慕容初從小就知道。以前,他還有父皇,母後的疼愛,哥哥的小心保護,而現在他隻身一人,身處敵國的後宮,自然要處處小心,不肯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行差踏錯,性命不保。
阿房宮地處偏遠,慕容初等走了好些時候才到。不過的確是富麗堂皇得很,楠木為柱,白玉鋪地。阿房宮除主殿外分左右殿,左殿稱煜宣殿是用來接待內客和寫詩作畫的地方,右殿是棲鳳殿,是寢宮。宮內遍植梧桐鳳竹,綠蔭深深,遊廊曲折百回,遊廊之下,流水潺潺,桐花浮蕩。
慕容初愛極它的幽靜。阿房宮位於皇宮的偏南方,與後宮宮殿相距甚遠。可以為慕容初以後的後宮生活帶來許多安寧。那些養尊處優的後宮佳麗絕對不會委屈自己的玉足,千裏迢迢來這裏尋事的。
宋世將慕容初送到阿房宮,吩咐宮裏的侍從們小心伺候之後就回去了。
慕容初隨意用了些晚膳,便命人收拾下去。此時此刻,任何一樣與容國有關的東西都會觸發他的思鄉之情。
現阿房宮的總管季慎躬身侍立在側,遙遙指著地下跪著密密麻麻的宮人道:“回梓童,這裏是專門伺候梓童的宮人,一共十六人,其中宮女八人,內監八人。另外還有專管打掃的宮人們在外跪侍著,恭聽梓童訓示。”
慕容初高高端坐著,沒有言語。在陌生的環境了,適當的沉默遠遠說話來得更具威嚴。果然,地下的宮人們都寒蟬若驚,規矩的跪著,聽候慕容初的示下。
子青恭順的遞上一杯茶,慕容初淺笑著接過輕嗟了一口,緩緩道:“既然以後你們是阿房宮的人了,隻要忠心辦事,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的。都起來吧,以後沒事就不用跪了。”說著看了子衿一眼。
子衿會意,將之前準備好的打賞之物一份份遞到宮人手中。宮人們全都喜笑顏開,磕頭道謝。
一時慕容初隻說累了,想要休息,便將人都打發了,隻留季慎吩咐道:“本宮的飲食起居一向都是子衿子青在打理。本宮的喜好也隻有她們還知道些。以後貼身的事情還是讓她們兩個來伺候吧。”
季慎俯首道:“謹遵梓童吩咐。隻是那十六個宮人怎麼處置,還請梓童示下。他們都是皇上親自挑選了,處理不好,會讓天子失顏。”
慕容初淺淺一笑道:“既然如此就讓他們在外伺候吧。有事答應著就是了。”
“是。”季慎答應著退了出去。
子青一邊褪下慕容初的鞋襪,一邊道:“今天辛苦了一天,王爺怕也是累了吧。我和姐姐早些伺候王爺休息吧。”
慕容初輕“嗯”了一聲,緩緩將自己的玉足放進散發著菊花香味的熱水裏。他的腳潔白如凝玉,開得正好的雛菊幽幽飄蕩在水中的可人模樣也奪不去它的光彩。
收拾停當,子青正準備退出去的時候,子衿推門進來。子青在子衿耳邊問道:“姐姐哪裏去?”子衿淺淺一笑,小聲道:“去了棲鳳殿看看王爺的臥床準備得怎麼樣了,你也知道王爺有擇床的毛病。那些澤宮的宮婢怎麼知道如何鋪設王爺的床鋪?”
子青俏皮一笑:“還是姐姐仔細。”說著退了出去。
慕容初幽幽看了子衿一眼,“那藥拿過來了嗎?”
子衿拿起一杯木犀菊花茶遞到慕容初手上,她的聲音如蚊呐,道:“帶來了。”
“給我吧。”慕容初道。
子衿巍巍顫顫從袖中拿出一個手指大小的銀瓶。慕容初接過,拔開瓶蓋倒出一粒綠豆大小的藥丸。那藥丸包裹著一層銀色的糖衣,泛著幽幽的冷光,看起來就像是誘人品嚐的糖果。
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輪圓月如玉輪晶瑩懸在空中。天階夜色涼如水,無邊無際潑灑下來如銀輝一般。
慕容初麵無表情的看著手中的藥丸許久。終於,對著子衿溫柔淺笑,道:“子衿去拿杯水來。”他的笑意哀涼如月光也照不進的影子。
子衿忽然沿壁跪下,麵帶擔憂道:“王爺,這藥實在傷身得很。王爺要三思啊。奴婢瞞著皇上皇後將這藥給王爺尋來,萬一王爺吃下去有個好歹,奴婢萬死難辭其咎!請王爺看在皇上皇後的份上,再想想。”子衿死死拽著慕容初的袍子,語氣心疼而不忍,“王爺還是在看看吧,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不要吃兩生了。”
慕容初心下驀然一酸,轉眼已順手拿起身邊的茶盞,一口將藥送下。
子衿驚呼道:“王爺!”
隻見慕容初雲淡風清淺淺一笑,伸手將她扶起,語氣溫柔安慰道:“快起來吧。讓澤宮的人看見隻會惹人懷疑。”
子衿聞言,趕緊拭淚起身。
子衿含淚看著慕容初溫婉柔媚的笑,心裏的痛更加翻江蹈海的襲來。她不敢讓自己落下淚來,因為她明白,慕容初的強顏歡笑是為了自己可以心安,如若現在落淚,隻會讓他更加難過。
慕容初壓住心中的惴惴,婉聲道:“這藥雖然對身體多有損害,但畢竟可以讓我逃過為赫連叡侍寢這一劫。我身為堂堂容國三皇子,怎麼可以作為他的孌童,寵侍般活著。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可是容國的顏麵何存。將來別人又會這樣議論我的父皇呢?”
子衿努力忍著淚,啞聲道:“可是王爺你的身體•••”
慕容初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道:“沒事的。隻要過了這一劫,停了藥,再好好休養就會複原的。”
“可是王爺,您這生病避寵的計謀真的會奏效嗎?萬一澤國天子不顧人道對您用強,怎麼辦?”
慕容初莞爾一笑,,笑意中滿是嘲諷,“那你也太小看赫連叡了。他如果是一個會為了美色不顧一切的人,那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早在進宮之前,宏哥哥就已經將澤宮一切都打聽清楚了。赫連叡的內寵並不多,後宮也算和諧,可見他並不是荒淫無度的人。再說,他將我招到身邊隻不過是想打壓容國罷了,對於我本人,他未必見得是有興趣的。”
子衿還是一臉心痛道:“可是,奴婢還是擔心王爺的身體啊。”
慕容初閑閑仰望窗外,輕聲道:“子衿,謹慎是你的優點。但是過分謹慎就是婆婆媽媽了。這樣隻會礙手礙腳。處在這樣的境地,我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權利。”
子衿紅著臉低垂著頭,道:“奴婢知錯了。以後會改的。請王爺恕罪。”
慕容初起身道:“還有一事,你要小心留意著些。這季慎雖然麵上一切以我為尊,卻難保他不是是名為伺候實是監視。你和子青千萬小心,不要多說什麼,以免累及容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奴婢會小心留意的。王爺放心就是。”子衿小心的答應著,拿來披風為慕容初係上,又拿來暖鞋來換上方出了門。
季慎領著四個內監打著琉璃燈在前麵引路。阿房宮很大,單單是叢主殿到棲鳳殿都要穿廊而過走好些時候。
棲鳳殿寬敞舒適,地龍烘的屋子暖暖的。層層垂落在地的鮫綃輕帳,美輪美奐。雕花楠木窗用杏紅色的窗紗糊著溫暖窩心。
慕容初瞧一眼侍立在側的季慎道:“你也累了一整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這裏就交給子青子衿了。”
季慎恭謹道:“奴才不敢。多謝梓童體恤。明日引教執事便會過來教導梓童宮中的禮節。還望梓童早些休息。”說完便轉身退了下去。
慕容初換了寢衣,閑坐在一旁看著子衿子青,問道:“你們的臥房在哪裏?可滿意嗎?”
子青正在收拾床榻,見慕容初問話,忙忙轉過身來,臉上的酒窩若隱若現,嬌嬌笑道:“王爺不必擔心。都備好了。”
子衿道:“奴婢們晚上還是伺候王爺睡吧?”
慕容初猶豫了一會,搖搖手道:“算了。你們也早些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一整天了。這段日子在路上也不曾好好休息。”
子青子衿慌忙搖頭道:“奴婢們不累的。這寢宮外剛好有張軟榻,奴婢們伺候在那裏,王爺有事傳喚就是了。”
慕容初見拗不過她們也就算了,隻得隨她們去。
子青子衿伺候慕容初躺下便退了出來,各自去收拾休息。
慕容初躺在棲鳳殿寬大的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這個夜真靜。窗外潺潺的流水,沙沙作響的梧桐鳳尾,咕咕鳴叫的夜鶯,一切的聲響,清晰入耳。
棲鳳殿的燭光微弱,搖搖晃晃的光芒卻毫不留情的投射出慕容初抑鬱的臉。他是個美人,妖而不媚,清且濯然。清逸妖嬈卻不失俊朗。“傾國傾城第一人”這樣的稱號他是當的起的。隻是人生苦短,這樣驚才絕豔的美又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人生呢?
慕容初白皙的手裏緊緊撰著那塊刻有“宏”字的玉佩,俊眉深皺著,蜷縮在偌大的床上,顯得那樣孤立無助。在別人的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容國三皇子,嘉辰王,從始至終他必須是堅強,高貴的。他的喜怒哀樂都不可以被別人看穿,否則就會影響國體。
“宏哥哥,鳳凰會等你的。”慕容初的喃喃細語,隻有窗外的風掃過梧桐鳳尾“沙沙”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