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人生若隻初見 星途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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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城是個美麗的小城,臨城一中坐落在小城的西北角上,依山傍水,徒增了幾分靈秀之氣。韓音和母親就住在距臨城五裏外的韓莊,所以韓音曾經五年的中學生涯,一直是走讀的。遇到鄭燁前,他沒有上過大學,所以從未體會過住宿生活,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最大的遺憾。
韓音並不想回學校,確切來說,他甚至無法適應當前的狀況,一顆成熟的心如何駕馭一個稚嫩的身體,這比演戲難多了。或者,他真的不是一個好演員,所以他根本不能坦然麵對自己的改變,即使在他做了無數次的思想鬥爭之後。
記憶裏,不回學校對韓音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是直接回家的話,沒有帶著書包是一定會被劈頭蓋臉謾罵的。母親韓雪蓮的大嗓門一直是他的夢魘,那種夾雜著不清不白的侮辱性的攻擊,現在的韓音恐怕有些接受不能。於是,韓音飄魂般蕩了一圈之後,還是回到了學校,至少,他想先背了書包再回家。
學校裏麵一樣的美,進入大門,迎麵看到的就是一座白色的女教師雕塑。雕塑後麵是條白色長廊,貫穿著行政樓和高中部的教學樓,長廊左側是兩米多寬的甬道。長廊上騰騰繞繞纏著綠色的植物,盡管漸入初秋,綠油油的大葉子依然活力無限。
曾經,韓音每次都會秋風掃落葉一般越過長廊幾十公分高的石欄,三步跨欄穿越高中部,五年如一日。但是這一次,他雙手撓一撓徹底幹透的發絲,第一次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繞過長廊,然後像正常人一樣走上該走的那條甬道。
站在初中部入口旁的老槐樹下,韓音迷茫了。他看著自己的體型,目測著各種參照物猜測當下的身高,卻依然無法判斷出自己現在是就讀初二,還是初三。因為初一初二時他的教室在前一排,初三時換到了後一排,所以他不知道該往哪邊走。初中三年,他的身高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印象中隻是初一時留的小平頭,從初二開始就是這種自以為很風流的三七分了。這個時候三七分很流行,隻有韓音這種敢把老師的話當屁放的不良學生才有魄力趕潮流,不過他們的潮流和顏心遠比,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不過,這個發型卻是到目前為止最讓韓音哭笑不得的事情,他安頓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種流裏流氣的小分頭剪成了層次錯落的碎發。似乎收效很奇特,那天他走進教室,分明的感覺到了同學們略帶詫異的目光。當然,這是後話。
現在正值夏末的天氣,以目前這個發型的成熟度判斷,應該是剛剛進入初三的樣子吧?韓音往前走了幾步,目光落在右手邊的宣傳板報上。上麵是稚嫩卻故作成熟的字體,各種謳歌後就看到了光榮榜,是對成績好的學生的表揚,有初一的,有初二的,也有初三的。韓音仔細看了看,初三生裏第一個就是顏心琪。他笑了笑,又往前幾步走到後排教室前,毫不猶豫走向初三五班的教室。
在韓音的中學生涯中,他的存在一直是透明的,雖然不乏女生們各種繚繞的目光,但是那種目光都屬於暗潮湧動的類型。就像一群人嘰嘰喳喳討論一遍全校的美男之後,會在心裏暗暗嘀咕一聲,其實韓音也很帥,帥爆了。但是,僅限於此。
可是這一次,韓音卻開創了曆史的先河,他並沒有刻意等到下課之後在混亂中回到位置上,而是直接推門而入。一位胖乎乎的年輕女老師正津津有味的講著什麼,被他猛地打斷,愣怔了好幾秒鍾才反應過來。韓音抿抿唇,撥了撥額前的發絲向後走,在一片唏噓聲中走到最後一排,在一個空位子上坐下來。
“這位同學,現在已經是初三了,你還準備懶散到什麼時候,說你呢,叫什麼名字?站起來!”女老師停頓了一下,發現韓音並沒有回應她,甚至也沒有站起來的意思,覺得自己的權威被徹底的挑戰了。乒的一聲把課本丟在講桌上,女老師嚴厲的在教室裏環視一圈,低下頭從講桌上的座次表裏一個一個查起來。
“林子軍?”女老師挺直脊背問。
“啊?”另一側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個男生站了起來。
“請坐。”女老師低頭接著找,“韓音?是叫韓音吧?你說你初中三年都學了些什麼,馬上就要中考了,依然不知道收斂自己。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小小年紀就每天懵懵懂懂的過,到底還想不想念書了……”
所有的視線都聚在了韓音身上,他低下頭讓柔軟的發絲蓋住眼睛,黏黏糊糊站了起來。他根本無法當自己是個乳臭味幹的毛頭小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女老師粗魯的教訓,再死一次的心都有了。記憶裏真的沒有哪個老師因為這種事情教訓自己的,什麼時候連老師都變得這麼負責任了?
“咚咚咚……”一串清脆的敲門聲自外麵傳來,韓音長舒了口氣,同學們也轉移了注意力。女老師終於停下來,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水,低咳兩聲才往門口瞟了一眼:“請進。”
木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韓音抬起眼皮,便看到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顏心遠。
顏心遠第一眼就看到了突兀的韓音,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後才把頭扭到講台上,笑的萬人迷似的:“老師好,我找我弟弟顏心琪,給他捎著點東西。”
女老師呆呆的望著顏心遠,毫不掩飾的犯了會兒花癡,然後羞答答的順順鬢邊的長發,這才嬌滴滴的叫了一聲:“心琪,快去。”
韓音納悶的盯著顏心遠在門口消失,回味了很久才確定了一個事實:原來,十幾年後才發現,自己初中有個叫顏心琪的同班同學,真不好意思。
顏心琪在中間位置站起來,從韓音的注目禮中一步一步走出去。韓音隻從背後打量著這個重生後一直糾纏著自己的名字的主人:白色的耐克運動鞋,鞋幫上紅色的圖案非常顯眼,乳白色長褲紅色t恤,高挑的身姿流暢的線條精神極了。
韓音還清楚的記得,在那個時候,運動鞋牛仔褲甚至看上去質量不錯的t恤,都是非常奢侈的衣物,那個時候的他,曾經多少次夢想著擁有一條自己的牛仔褲。下意識的扭頭到窗外,顏心遠正背對著自己說著什麼,顏心琪默默的聽著,手裏拎著一大包東西。
這是韓音第一次認真打量顏心琪,隔著一層毛毛的玻璃。他跟顏心遠長得很像,誘惑的唇線,褐色的眸,深邃的五官比他哥哥更像混血。烏亮的黑發掩去了顏心遠身上那種痞勁,卻在一抹邪氣中夾雜了一種特別的冷傲氣質,看起來像個高貴的王子。雖是兄弟倆,可除了長相還真沒相同的氣質,一個是笑麵虎,一個是撲克臉。韓音搜索著所有的記憶,記憶裏沒有一丁點關於這個男生的影子,原來,當年的自己並不像現在這麼花癡。
女老師很有見好就收的覺悟,韓音這樣的學生她見得多了,所以即便是批評,也並沒有真正將他拉出火坑的意圖,她要的,隻是挽回自己的一點麵子罷了。表麵上,韓音給了她足夠的恭敬,所以她並不想計較下去,於是讓韓音坐下重新開始講課。
韓音回家的打算一點點散盡了,畢竟才剛剛中午,半天的課都還沒有開始。於是坐在那個屬於他自己的角落,思緒開始飛揚:既然重新開始了,那就重新麵對吧,麵對自己的母親,和人生。其實生活並沒有那麼苦大仇深,當年的自己好像過於叛逆了。
可以說,母親是被韓音活活氣死的,雖然罵了他一輩子,卻最終沒有足夠的魄力麵對他驚世駭俗的混亂。曾經,韓音從來不覺得對不住母親,因為他根本不認為母親是愛他的,甚至很多次,他都懷疑自己來路不明,這也是他自甘墮落的重要因素。但是,在母親的病床前,他真實的看到了兩行渾濁的淚水,母親說的最後三個字是:作孽啊。
即便此刻想起來,都是一如既往的揪心。那一刻,韓音真正體會到了一種痛,死不瞑目的痛。可是後來的日子裏,他依然放不開自己的心,愛的精疲力竭,卻竭斯底裏。他曾經的人生,兜兜轉轉圍繞著鄭燁,從來過不去,也繞不開。
據說有一種緣,叫孽緣,讓人百轉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