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見庭院中的花燈光華流轉，不禁想起這幾日府中上下為上元節忙碌奔波的情景。府上的丫頭們一個個對燈會翹首了好久，荀彧也就索性給府上的年輕傭人們放了假。因為向來知道荀彧那溫和的性情，那群丫頭們聽到放假的消息後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尊卑，立刻就如鳥雀般歡呼了起來。
    所以府上的上元夜，異常的安靜。
    隻見月色星光在燈火中都隱匿了光澤，荀彧望著眼前的那盞淡青色的花燈出神，伸手去摘，才發現太高的距離手指就偏偏停在了半空中，咫尺天涯。耳邊仿佛能聽到街上的喧囂嬉鬧，橘色柔和的燈光在荀彧眼中搖晃成一種恍惚。
    那一年，郭嘉尚且年少。被稱為天下英雄的袁紹在他眼中尚不足與之為謀，僅數十天的相處就讓他看出了這個四世三公的必然結局。
    那一年，荀彧初投曹操。那時還明不見經傳的曹操大喜之情溢於言表，麵對荀彧不禁由衷而讚：“吾之子房也。”
    而那一年的上元夜，潁川。明爭暗鬥或是刀光劍影都在耀目的花燈中歸於短暫的平靜。好像漆黑夜幕中點燃的一團團火焰，在清風中跳躍舞蹈。光華流轉的不知道是燈火還是女子發髻上閃爍的金釵，隨風搖曳的不知道是燈盞還是那一張張明媚的笑臉。東風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不經意間就讓人遺忘了這個時代本是場亂世。
    “文若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在擁擠的人群間穿梭，郭嘉問身邊的人。
    “大概再住個三五日吧。”荀彧答道，目光卻一直在看著樹上的花燈。目不暇接的看，在連綿的燈火中有些眩暈。被人群擁著向前走，直到被一盞淡青色的燈吸取了注意力，駐了足，怔怔的望著。
    接踵的人群你擁我擠，郭嘉見荀彧看的出神，拉著他的衣袖向前走了幾步，人幾乎都貼在了樹上，但至少不會再被看燈的人推來推去。
    那盞燈，通體的淡青色，在燈芯的照耀下，越發剔透玲瓏。水一樣的清純，這是燈給郭嘉的感覺。郭嘉看了看身邊的人，而身旁的人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仿若遙不可及。
    上善若水。郭嘉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文若明年還回來麼？”
    “或許不回了吧。”荀彧的目光穿過燈火氤氳開的那片朦朧色，望向遙遠的天際，才發現夜幕中綴滿了燦爛的星辰。本也熒熒如雨落卻在這盛大的花燈會前黯淡了色彩。荀彧笑得有些蒼涼。就像他本想看看天高水遠卻偏偏見得了一場遺忘。
    “元旦也不回來麼？”
    “誰知道呢……”荀彧話剛出口，連自己都被驚的一愣。畢竟自己從來不會如此脫口而言，隨便而敷衍。身旁的郭嘉一臉的愕然，但片刻就恢複了平常神色，眉眼間依舊帶了些玩世不恭的率性：“哈哈~文若說的也是，這世道又有誰能知道呢！”分明是打趣的語調，入耳卻讓人莫名的心痛。
    荀彧不言。又瞥見那盞淡青色的燈，火焰明滅照亮了燈壁上兩行娟秀的字跡。“今夜同君燈火前，明年燈火與誰看？”一首愛情詩千回百轉，兩行小字道盡事態無常。荀彧看到的不是纏綿悱惻月下花前，而是亂世裏朝不保夕的悲涼倉皇。
    “呀！對…對不起……”荀彧被人撞了一下，低頭看去，才道原來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童，那孩子的聲音甚是清脆，清脆的仿佛讓荀彧看到了許久不見的美好。孩子仰起一張肉嘟嘟的臉，可能因為奔跑臉頰都染上了緋紅的顏色，一雙烏黑的眼明亮的像遠處閃爍的燈火。
    “實在對不住，我們家這孩子太頑劣了。喚兒，撞了人還不趕緊道歉！”孩子的父親趕來，一臉的歉意。
    “無妨的……”荀彧剛開口話沒說完就被郭嘉打斷：“小孩子嘛，難免活潑，下回玩的時候小心些啊~”說著，還不忘俯下身捏了一下孩子那肉嘟嘟的小臉。
    “哎…奉孝……”荀彧覺得郭嘉做的有些失禮，趕緊拽了拽他的衣袖。
    孩子抬頭，露出了一個很燦爛很燦爛的笑臉，笑彎了一雙眼。
    嬉鬧聲不絕於耳，形形色色的人群依舊尚未散去。恍惚一場夢，歡聲笑語中就忘了洛陽城的離亂逃亡。
    罷了，管他亦真亦幻夢裏夢外，索性就一醉方休。至少今天是不用憂天下之憂的。
    “文若，喝酒去吧。”
    荀彧看見燈光在郭嘉清瘦的臉上暈上一層橘色，人顯得愈發俊朗。眉睫投下的陰影蓋不住一雙清亮的眼睛，唇角勾起的一彎笑，不深不淺，恰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好。”
    一晃多少年，恍若隔世。
    建安十三年的上元夜，荀彧獨自站在寂靜的府邸中，望著頭頂上那盞淡青色的花燈，又想起那兩句詩來：“今夜同君燈火前，明年燈火與誰看？”忽然就覺得孤獨，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一陣夜風吹過，荀彧攏了攏衣袖，覺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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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上元節來應景的，雖然晚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