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  第二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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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十三年,周瑜赤壁大敗十萬曹軍。
    “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回至江陵,曹操竟放聲大哭,謀臣武將聞之皆黯然神傷。
    “九五,雖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但明公應知,九五之後,亢龍有悔。”曹操忽然想到了那日那人將五十根象牙算籌裝入簽筒時閑散的模樣,還有這句當時不以為意的話。
    “奉孝啊……原來你早就看到今日了……”沒有了橫槊賦詩的意氣風發,鬢間斑白的發卻越發清晰,一敗之後,那一生金戈鐵馬飲血沙場的男人竟顯得蒼老了許多。
    記得那時好像是建安五年。
    “策輕而無備,必死於小人之手。”當時,郭嘉一語出而驚四座。質疑否認不屑之人皆有。
    可不久之後,孫策果然死於許貢門客之手。郭嘉一語成讖,消息傳來時,麵對所有人驚愕的表情,隻有那個人還是閑散如常,懶懶的笑著。
    “連刺客之事都能看的如此精準,難道是因為奉孝熟悉於筮卜之道而推算出的結果?”曹操用戲謔的表情對上麵前那人的一雙異常清朗的眼睛。
    “哈哈~~嘉不過略通周易而已~~~”郭嘉完全不合乎禮節的斜在椅子裏,捋了捋耳角垂下的碎發向前探了探腦袋,壓低了聲音附在明公的耳邊道:“不過~~~~這孫策遇刺,可不是占卜出來的結果啊~~~”
    言罷,朗聲而笑。
    “哈哈~~奉孝啊~~~”曹操拍著郭嘉的肩膀竟也笑得疏狂,而後學著郭嘉剛才的樣子附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那奉孝可為孤占上一卦?”
    “好~”郭嘉修長的手指拿來簽筒。
    五十根算籌,十八變得六爻,一爻老陰位九五位,餘下五爻皆少陽。
    斷卦:乾卦,九五。
    “哈哈~~如此可見明公必成大事啊~~~”郭嘉撐著下頜擺弄著桌上的算籌,顯然很滿意這個結果。
    “有奉孝佐之,豈有不成大事之理?”曹操笑意盎然,看著眼前那個必使之成大事的男子,笑了一陣卻忽的斂起了所有的笑意,一臉嚴肅的附在郭嘉耳邊小心翼翼地說:“此卦可算是謀權篡位的話柄了,如今看來孤的腦袋就握在奉孝的手裏了~~”
    聞言郭嘉先是一怔,片刻的安靜之後,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爆出了震耳的笑聲。
    有些東西有些人,向來不許言語,自會心照不宣。
    “九五,雖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但明公應知,九五之後,亢龍有悔。”笑過,郭嘉突然正色道。
    “奉孝豈能使孤有悔?”
    上位之人依舊撫掌而笑。
    而如今思緒再憶起烏桓之戰,曹操竟有了些恍惚。
    或許那次遠征終是錯了,如果不是水土不服加之日夜急行操勞過度,那個消瘦閑懶的人現在應該還是伴於左右行則同車座則同席的吧。
    但那時奉孝一再堅持北征,自己又怎麼可能按兵不動呢?好像一直習慣了對那個人的言聽計從。戰呂布時水掩下邢,相持官渡時抽兵敗劉備,袁紹敗後退兵看袁氏兄弟相鬩於牆。
    也就隻有建安四年那一次,誤解了奉孝之言而放走了劉備,終釀成了今日之大患。
    曹操簽了簽嘴角,苦笑。
    記得征烏桓的五月,大軍行至無終。那是郭嘉最後一次獻的奇策。
    帳外雨水連綿,帳內那人一臉病態的蒼白,還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奉孝,應當多注意休息才是,還是叫軍醫開幾方藥來吧…”
    比起此次出征的勝利與否,曹操卻更關心郭嘉那越來越消瘦的本就羸弱的身體。
    “無妨無妨~~”搖了搖手示意不必。郭嘉盯向沙盤的眼睛卻愈發犀利:“兵貴神速。今千裏襲人,輜重多,難以趣利,且彼聞之,必為備;不如留輜重,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妙計!”曹操思忖的點了點頭之後,撫掌而讚。
    燈火在夜風中忽明忽暗,拉長了搖擺的人影。
    案幾前,兩個人像往常一樣分析了當下形勢之後推杯換盞。
    酒酣耳熱之際那人有意無意的說:“明公征戰前線,多虧有荀令君坐鎮後方運輸糧草掌管朝中之事啊。”
    聽到荀令君這三個字的時候,曹操執杯的手忽然一抖,竟灑出幾滴酒來。
    “文若隻是太固執了,也許有一天,他就會想明白看開了……”郭嘉黯然的看著遠方,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幾不可聞。
    會想明白會看開麼?也許永遠都不會吧。
    雖然早已看透了文若的性子也就知曉了未來的必然,而郭嘉卻還是想努力的改變最不願看到的結果,即使異常明晰的知道一切不過徒勞。記得剛出兵之時還是不死心的寄了書信一封力勸文若不要再執著於當今漢室,而至今回想起回信中那力透紙背的十六個字竟仿佛擲地有聲。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奉孝,文若與你我終走的不是同一條路啊……”曹操輕歎,滿是淒涼。
    想當初那個被他稱為“吾之子房”的荀文若。
    想當初那個孤身入敵營,力保他後方三城的荀文若。
    想當初那個勸他迎天子於許從而以令諸侯的荀文若。
    想當初那個每當他征戰在外竭力調控籌劃軍都國事的荀文若。
    想當初那個亦可以與之推心置腹無所不談的荀文若。
    ……
    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才發現兩個人的理想抱負已背道而馳,兩顆心也在歲月流年裏越走越遠。竟再也挽回不了。
    郭嘉不言,隻是大口的喝酒。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其實曹操郭嘉荀彧三個人心裏都明白,也許正是因為太了解對方才能清楚的看到那已經注定的又改變不了的未來。
    就像在郭嘉病逝之後,能了解曹操那刻骨的悲痛之情的也就隻有荀文若一人了。一封一封的給荀彧寫信以緩解寸斷的心腸,不求安慰,隻是知道那裏有個人以同樣的心情看著這些泣血的文字就已經足夠。
    建安十二年的十一月,郭奉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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