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風 十六章 有公子名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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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華下朝後的第一樂趣就是去紅杏樓,而且是與禮部尚書白子焉一同前往。
禮部尚書白龍蓮,字子焉,是司徒月華為數不多的風流死友。這兩個人向來都臭味相投,無酒不歡、一醉方休。
有人暗自稱他們為‘盛京二絕’。司徒月華絕風流,白龍蓮絕風雅,也名‘大雁雙風’。
白龍蓮換上了一身白色的流蘇長袍,看起來三分風流,七分俊雅,亭亭玉立,有股芝蘭之氣、大雅之風。
他看著不斷舉杯的司徒月華,嘴角輕挑,淺嚐手中杯中桃花釀:“可惜這杯桃花釀,流落到這風塵之地。”他舌尖清點那香醇的美酒,兩指夾著一塊桂花糕:“月華空腹飲酒,傷身。”說完手中糕點遞到了司徒月華桃瓣般的嘴前,那模樣曖極昧極。
“還是子焉知道我嘴饞。”司徒月華莞爾一笑,含下了白龍蓮手中的桂花糕,桃花眼舒服地眯在了一起:“我的肚子都扭成一團了。”
白龍蓮用白色手帕擦拭手指上糕點的碎屑,給司徒月華空空的酒杯倒了半杯酒。
“沒了。”
司徒月華打了一個響指,門前走出兩位年輕美貌的女子,纖纖的玉手上各執一隻玉壺。一人胭脂粉麵,水紅長裙使他的麵色更加紅潤,白皙的皮膚在紗衣下若隱若現;另一人素麵朝天,嬌嫩的臉蛋很是清爽,綠色的伴衣裙係有淡綠的緞子,靈動大方。
“此女非彼女。”司徒月華萬種風流地輕搖著手中桃花扇,陣陣最想吹進他的鼻子,可他卻不為所動。臉上笑顏明媚,隻是那一抹笑意並未到達眼底,眸光黯淡,手握著酒杯,心裏有些未盡興。
白龍蓮知道他是另有所指,拿起酒杯的酒,全都喝了下去:“醇而不烈,不愧是及桃花釀後的名酒醉紅城。”
玉簾走出一佳人,紅衣素裹,分外妖嬈。一出來就顯得精美的玉簾光輝黯淡,圓圓的杏眼吐露出她的八麵玲瓏,玉蔥一般的嫩手抱著一把琵琶,琵琶披一身金衣,黑色的詭異雕紋,好不銷魂。
女子盈盈一笑,紅色的裙擺隨著她的碎步一蕩一蕩,烏發上得醉枝金步搖也跟著抖動。她坐到了房前那張一直空著的圓椅上,頭輕點,撥動了琴弦,清越的歌聲一舉而出:“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司徒月華聽得眯起了眼睛,手上端著一杯滿滿的醉傾城,舉了舉,又放下。
“喲,我的小祖宗,顏傾她真的沒有空。”悅耳的歌聲被老鴇尖銳的嗓音打斷,紗窗上映出了幾個人影,其中一個頭上戴花的人,就是老鴇:“啊,公子,您可不能進去。”
門開,闖入兩位粉臉玉麵的小夥子,一人玄青一人褐黃,兩人看起來都十分傲氣,明亮的雙眼裏盡是咄咄逼人的目光。後麵還有幾個身強力壯的護衛,腰間均配著刀劍,紅色的緞帶綁在了左手的手臂上。
白龍蓮看著這架勢抿嘴,但笑不語,又舉起一杯醉紅塵,一飲而盡,垂下來的頭發遮住了他的側臉,隻剩下他淡若芷蘭的風雅。
“鴇娘,這世道連你的紅杏樓也不安生啊。”司徒月華癱坐在軟榻上,神情慵懶而感性,聲音更是有股淡淡地誘惑,他閉著雙眼,任由綠衣女子幫他在一旁扇風。
身穿玄青華袍的男子開始說話,語氣跟他銳利的眼光一樣:“本公子今天還非要看看這紅杏樓的花魁究竟是有什麼本事,把男人都迷得神魂顛倒的。”
老鴇眼見形勢不對,連忙跑到了顏傾麵前,隔開了護衛與她的距離,眼睛卻是看著一旁看好戲的兩位,語氣哀求:“兩位大人,若是對顏傾有半分愛憐,還請救救她。”她在轉頭看了一眼頭臉低垂,神色平靜的顏傾,淒厲地叫了聲:“可憐的孩子!”
顏傾稍長的劉海遮住了她本就不大的半張臉,按著琵琶弦的手指見了血,染上了金黑琵琶,多了幾分魅意。
白龍蓮沒多大的變化,也沒有打算英雄救美的意思。他純粹就是像看戲而已。
司徒月華的樣子倒是沒多少表情,可是他卻坐了起來。起身時用以綁發的紅線滑落了下來,一頭瀑布般的黑發滑落越過了雙肩,宛如絲被一樣覆住了已淩亂的外衣、衣襟半敞的白玉肌膚。和顏傾比起來,現在的他看起來更像是紅杏樓的花魁。
眾人癡迷於他的相貌,他卻隻是半是調虐,半是邪魅的聲音說道:“不知兩位公子是何來曆,竟敢擾了我與子焉的雅興,最好是有點來頭,不然我不會既往不咎。”
他會說話的眼睛在顏傾的身上繞了幾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位公子不懂得珍惜女子實在是小人所為。更何況,是這等傾城的容姿。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顏傾聽了淒慘一笑,迎著玄衣男子的目光直直看了上去,毫不畏縮恐懼,用黃鶯一般好聽的聲音娓娓道來:“群青愛我至深,兩位何苦要如此棒打鴛鴦。群青與我相愛時,你們也都還未定下婚約。按道理來說,拆散我和群青的人才是你。”
“好啊!”玄衣男子一聽暴怒,食指指著妖孽模樣的司徒月華:“你這個賤人,心裏放著一個,還要配著這些男人花前月下,對酒當歌。你現在好像找到了些不錯的靠山,不過我告訴你,我狄筠郡主才不會讓你一個青樓女子為所欲為。”
褐衣男子也看不慣,走上前去,白臉微紅:“狐狸精,你憑什麼得到男人的心。你和狄筠姐姐,不過隻是一顆塵埃和一粒明珠的對比。”
司徒月華一把擁佳人入懷,撩起了佳人一縷長發,放在鼻前輕吻:“女子落於塵埃之於女子站於珍珠之上,自然是更加惹人憐愛。小小一個藩國郡主,不過是皇上不要的東西罷了,有什麼好珍貴的。”
褐衣女子更加激動:“狄筠姐姐不是東西。”
“對。你說得對。”司徒月華的前半句使她羞得滿臉通紅,後半句卻讓她怒得滿臉醬色:“她的確不是個東西。”
不知為何,知道她是狄筠郡主後,無端生出了敵意。他對女子,向來都是行君子之禮,何況是貌美的女子,他都會風度翩翩。可是好啊,軒轅令月那個殺千刀的,眼福倒是不淺。
他掃了一眼女扮男裝的狄筠,其實她之於顏傾,不過是多了些嬌氣,少了些風情。讓他奇怪的是群青,堂堂一個兵部尚書,竟然喜歡上了風流女子。看來他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虧他平日還一副忠臣相,不過是個負心人。
老鴇見鬧事的人走了,大大鬆了口氣。哎,這顏傾模樣好,彈得一手好琴,性格也溫順,可是為什麼就是多了些桃花劫。老鴇還能不清楚顏傾,她是不可能喜歡群公子的,方才說的,不過都是些氣話。她的心上人,一直都是公子蘇。
司徒月華看著對他點頭哈腰、一直陪笑的老鴇,心裏越來越不耐煩:“我幫了你一個大忙,你是否要還我一個人情。”
白龍蓮豎起了耳朵,天底下還有連他都不知道的事?
“這桃花釀的釀酒師,鴇娘知道是誰。”司徒月華看著她變了的臉色,笑了笑:“鴇娘就露個口風,譬如他什麼時候回來,又是往何處去。”
老鴇眼睜睜地看著司徒月華,口裏開了一個圓:“大人,這個……”
“你很為難?”司徒月華的眼睛帶點威脅的味道,嘴唇緊抿,代表殺戮的右手在老鴇的麵前晃來晃去。
“公子蘇~!”老鴇拉開了他們的距離,驚恐地看著司徒月華:“公子蘇大人每天戌時會準時降臨紅杏樓,來時帶著桃花釀。”
“戌時。”司徒月華若有所思,走回了雅閣,對老鴇說道:“鴇娘幫我找個好地方,我今晚要在大廳看歌舞。”
白龍蓮伸手遞給老鴇一錠金子,老鴇頓時喜笑顏開,仿佛剛才沒有發生過什麼,屁股顛顛地下去了。
“你叫顏傾。”司徒月華回到雅閣後拾起了佳人的手,給一根根青蔥般的玉手包上了層層紗布:“手指傷了,可就不能彈琴了。”他憑空放下顏傾的手,拿過了染血的琵琶,擦幹淨後,用修長的手指撩撥起琴弦:“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雖然有男聲演唱不及女子的低回婉轉,可是曲調餘音繞梁。
顏傾看著眼前號稱靖遠王的司徒月華,覺得背景有片火紅的楓葉林,他抱著琵琶半掩麵,哼唱著一曲沁人心脾的琵琶行。落葉飄到他的發上,一曲終了,風習葉卷。
“大人會琵琶?”顏傾開聲,是黃鶯清脆的鳴叫。
“就是這聲音迷住了群卿吧。”司徒月華放下了手中琵琶,撥弄著頭發:“顏傾彈得一手好琴,何必又要出口傷人。”
顏傾緊咬著下唇,一隻手攪動著衣襟:“大人有話不妨直說,顏傾洗耳恭聽。”
“沒什麼。”司徒月華又走出了門,搖著一把桃花扇,對著兩個小姑娘說道:“給我被幾個小菜,我從早晨就沒吃東西。餓得慌。”
綠色衣服的小姑娘被司徒月華一個眨眼電到,臉上升起一抹紅暈,慌慌張張直了直身子,說話帶著顫音,低聲說道:“是。大人慢走。”
水紅衣裳的姑娘嫉妒地使勁掐了綠衣姑娘一下,壓低了聲音嘲笑道:“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呢?一個話都說不好的小姑娘,還對著人家王爺笑,王爺看得上你嗎?”
白龍蓮捧著一酒壺,越過兩位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也走了出去。
“子焉,你看這也能算雅樂。”
司徒月華口中嚼著一顆花生米,喝了一口茶。
白龍蓮灌下最後一杯酒,雙頰已經泛紅,可是他的神采依舊飛揚,看不出半分醉意,連舉動也是大方,仿佛是個無底酒洞。
旁邊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倌替司徒月華夾菜,清秀的臉上沒有什麼感情的起伏。一雙白皙的手,十根修長的手指比女人的還要嬌嫩。
司徒月華將自己的手也低了過去,蹙眉嘀咕道:“子焉,你看看,是我的手比較漂亮還是他的好看些。”
白龍蓮吞下一杯酒,嘴上弧度倒是劃得很深,他打量著兩雙白玉般的手,說道:“自然月華的手好看些。”他撚起司徒月華的右手:“男人的手,還是拿兵器的更有魅力。不過月華的手還真漂亮,都沒有疤痕。”
司徒月華笑了笑,隔壁幾張桌子都被晃得睜不開眼睛,看著懷裏麵抱著的那個,亦差太遠去了。
老鴇偷偷摸摸往這邊走來,按下頭低聲道:“大人,已經是戌時了,公子蘇他就在後院。”
“做得好。”司徒月華放下了一錠金子,和白龍蓮交換一下眼神,離開了座位。他的碗上還有一塊青筍,被遺忘在了那裏。
老鴇接下銀子,又是一陣歡天喜地。這兩位大人不僅長得養眼,出手也十分大方。她給白龍來呢拋了一個媚眼:“兩位大人還記得要常來啊。”
白龍蓮喝光了酒杯中的酒,才勉強把惡心的感覺咽了下去。他揮揮手趕走了老鴇,笑著給清秀的小倌勾了勾手指。小倌坐到了他身旁,給他添上了酒。清秀的臉蛋上依舊沒有什麼變化,平平淡淡的。
“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司徒月華看到了那人的背影,感覺十分熟悉。這就是釀出桃花釀的酒師——公子蘇。如此神秘的人,如果能跟他結交,以後的桃花釀就喝也喝不完了。
公子蘇穿著一件亞麻色的衣服,身子比司徒月華還要高,看起來修長俊逸,絲毫不影響他的氣質。
司徒月華嗅了嗅鼻子,桃花釀的香氣就是隔著十裏來聞,也是這麼芳香誘人。
公子蘇轉過了身,他的上半邊的臉全罩在了一副銀色的麵具下,隻露出他皎美白皙下巴和臉部輪廓。隻是那麼的一瞬間,司徒月華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似曾相識的味道。
司徒月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公子蘇嘴角勾起了一個完美的角度,他的聲音潤澤而富有魅力:“小人一介釀酒師,不值一提。”他拿起腰間一隻葫蘆,打開了塞子,飄出一股芳香蘊育的桃花釀香氣:“這是未經過濾的正宗桃花釀。我看公子也是愛酒之人,如果不嫌棄,可以請公子一同品嚐。”
公子蘇變魔術般地拿出兩隻酒杯。酒杯輕泛玉色,閃著牛乳般的光輝,酒杯杯口微敞,背身收窄,到了杯底,就已經是手指般的寬度。杯的柄不長,可是雕著細小而繁密的圖案,看起來美輪美奐。
他輕聲道:“公子不知道吧。”他轉眼間已經倒好了兩個酒杯:“桃花釀,就是要用這種酒杯才可以品出它真正的味道。”
司徒月華仿佛受到了誘惑,拿著瑩玉製成的月光杯,一會兒就見了底。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樣放鬆過,居然喝下了一個陌生人遞過的東西。
“大人不必擔心,蘇隻是一個隱居山野的莽夫,這天底下的事,我都不會理會,隻想交一知己。”公子蘇也喝下了一杯桃花釀:“大人對這酒還滿意吧。未經蒸餾的桃花釀的確是極品,不過喝多了,卻易醉。”
月光灑在公子蘇的麻衣上,竟然渲染出了高雅清貴的味道。司徒月華看著看著,覺得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記憶中說多了一句:“千金易得,知己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