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老一小的屍首，靜靜躺臥在我眼前，好像瞬間化成了一大一小兩個又堅又硬帶著毛刺的冰棱，一同飛起來，一同紮進我的心窩，狠狠貫穿了我的身體。
    我低下頭去看知桓，他今天換了一件袍子，淡青色的，略微在袖口領口的地方有些紋飾，趁著他現在一張慘兮兮的蒼白色麵龐，很像園地裏一根綠油油的青蔥。我能絲毫不費力氣就把他從地上拔起來。
    但是我卻俯下了身子，蹲在他身前，把自己的胳膊從他的手中抽了回來。我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塊料子，包住自己的雙手，然後解開知桓的衣帶，把手伸進了他乳色的裘衣，從胸口一直摸索搜尋下去。
    他的身體並沒有因為這突來的劇痛而變得寒冷，渾身的血液倒像是在爐火上烹煮，變得灼熱滾燙。他並沒有看上去那種書生般的柔弱，至少手掌的觸覺告訴我，這個男子的體質比視覺上更強壯一些。他僵硬得像個死人，連手指最基本的彎曲都做不到，像是被千百隻利箭釘在了身後的門框上。
    不知道他這突來的劇痛究竟是怎麼回事，是和百花宮的薔薇公子纏鬥時也中了毒，還是另有原因。他究竟是會死，或者會好起來，我並不在意。我隻知道這也許是唯一一次可以脫離他的機會，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永遠離開這個張著血口到處吞食活人的怪物。
    直到那兩根沒有知覺的手指似乎是碰到了一塊堅硬冰涼的物體，我才停下來。他果然是把陌塵令放在身上帶著了，怪不得在別的地方都找不到。我扯開他的裘衣，裏襯有一個小袋子，兩塊陌塵令都放在裏麵。我把這兩塊寒鐵用一塊布料包好，緩緩站起身來。
    知桓已經毫無反抗能力了，但是他身上的毒物太多，我不能直接就用手去觸碰他的身體，而且陌塵令上也許也被放了毒粉毒膏之類的玩意，用手直接去碰會有危險。而且我也分辨不出到底哪塊才是真的陌塵令，索性兩塊一起帶走給歐陽楚。
    我靠在門框上，呼出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人死不能複生。
    我不相信人死了之後得到什麼厚葬，就能升天當神仙之類的話，也不認為燒那些個紙錢或者有個好墳頭，就能在陰曹地府過多好的日子。
    我隻相信活著。
    拿走了陌塵令，我甚至沒再看過知桓一眼，就走出了農家小院，走過那輛被我弄翻了的裝著三具屍體的馬車，走過那片我曾經藏身等待著薔薇公子他們出現的小樹林，走上了那條大路。這條路通往另一個城鎮，就像風漣，就像藥王李家所在的地方。
    我隻是走著，路上沒有一個人，仿若這世上隻剩下我自己。眼前的道路縱深到不知何處，有轉彎，卻沒有岔路。它將要把我帶到一個我沒去過也不了解的地方，就像是人這一輩子，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裏。而這腳下的路，也早就被鋪好了。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從白天走到黑夜，又從黑夜走到白天，每一步我都踩得踏踏實實，路上的每一處風景我都看得真真切切。太陽換成月亮，月亮又換成太陽。小樹林變成小溪流，小溪流又變成小山丘，小山丘變成小村落，小村落又變成大片的農田果園。
    直到再也走不動一步，再也邁不出一步，我終於看到，城鎮高高聳立的城門樓，正張開了血盆大口，我腳下的路原來是它的舌頭，正慢慢將我卷入它的口中。
    歐陽家族在這座城鎮有一處酒莊，如果藥王李家的陌塵令有什麼進展，或者沒什麼進展，就來這裏傳遞消息給歐陽楚，而且如果歐陽楚有什麼新的命令，也會從這裏傳達給我。
    我走進去，把歐陽楚的令牌交給酒莊的老板，便癱坐下來，從腳底升上來一種軟綿綿的感覺，一直擴散到我的眼皮，連睜眼閉眼都覺得費勁。
    歐陽楚的新命令，也隻有兩個字。
    “速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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