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城外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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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很深,兩旁的磚牆材質是細碎的泥灰,腳下用一點力氣,就會出現斑斑裂痕,或者簌簌往下掉土,感覺隨時都可能坍塌下來。有些人家偶爾會掛出一個紅紅的燈籠,但隻能照出一小片光暈。
前方男子隱匿氣息的功夫並沒有很高,輕功的本領也並不在我之上。他的身影一晃出現在燈籠的紅暈中,一晃又消失了,衣袖卷著風,在我眼前半隱半現,像個鬼影一般。
我們兩人的速度都不慢。我在他身後緊緊跟著,並沒有追上去輕舉妄動,對方是玩毒的,離遠點總是安全些。這人下毒的本事不小,差點就讓我見了閻王老爺子,不得不倍加小心。而他似乎也沒有非要甩開我的逃跑欲望,好像隻是跟我玩一場你追我趕的捉迷藏遊戲。
我倒要看看這人耍的什麼把戲。
算起來,這大概是我離死最近的一次,自己毫無防備之心,如果不是那兩個頑皮的孩童,那杯茶我真的會喝下去。當時的感觸並不深,事後不久,我才覺得後怕。
所以從這次之後,再到什麼陌生的地方,再有什麼陌生人靠近我,我都會先保持一種警惕。這幾乎成了我的習慣,而且不是個壞習慣。
不過說實話,我對剛剛下毒的男子,竟懷了一絲感激之情。若不是他生出要殺我的事端,我肯定還緩不過神,還被束縛在那個藥王李家,而且不知道過多久才能真正擺脫出來。我感激他把我從那個駭人的場景中解救出來,雖然方法也並不是多麼值得人讚歎。
越過幾個牆頭,我們出了深巷,眼前是城外成片的荒林。枯黑的樹枝樹幹無半點其他色彩,一根根直愣愣地挺立著,扭曲變形,交叉重疊。因為沒到暖季,這裏全然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月亮披著白慘慘的冗長的紗衣升上來,將整片林子都踩在腳下,都籠進了她的紗衣裏。
我猜這樣急速的奔走已經消耗了前麵男子大量的體力,因為他的呼吸已經顯得比剛才濃重了。但他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還是將我引向林子深處。
我始終與他保持著幾丈的距離,不遠不近,既可以保證不會跟丟,又可以防備他的突襲,呼吸也盡量輕微,腳下時不時左右換著方向,這樣也不怕他撒一把毒粉過來。
終於,那男子在前方一棵樹幹上停下來,他腳步一頓,躍了下去,仿佛是跳進了一個幽深的無底洞。我又往前跟了幾步,這裏是林中一小片空地,沒有樹木,隻有一小譚泥水。而這死水中竟有幾星暗紅色的跳躍的火光,焚燒著什麼,但是快要熄滅了。
一股股嗆人的味道隨著風到處橫行霸道,像是一個能打人的拳頭,一下下擊在鼻梁骨傷,刺得我鼻子眼睛一塊泛酸水。我說怎麼水潭裏也能生火,原來是澆了油,這味道實在太烈了。
那男子靠在對麵一棵樹幹上抬頭看著我,臉上全是笑意,整個人看上去很隨和,又長了一張書生臉,怎麼看怎麼像是個好相處又善良的人。他抬手摸了摸鼻子,顯然也對這味道不是很喜歡。
不過,他這樣子騙不了我。
我縱身跳了下去,眼睛一直盯著他,卯足了真氣,挺胸昂頭,盡量保持著從容灑脫。
在敵人麵前,即使並不是占上風,也要顯現出一種大俠或者大將風範,永遠不能讓他看出你的慌張和不安,永遠都要有一副我不把你放在眼中,你不是我對手的霸氣感。這樣才能在氣勢上先勝一籌。
但是,我又犯了一個嚴重的不可彌補的錯誤。對於一個施展輕功的人來說,每一步的踏腳點或者最後的落腳點都十分重要,一定要選好,這樣才能穩住身子,做到即輕盈又沉穩。
但是這次,我盡顧著自己有多俠骨風貌,有多英雄神武,完全忽略了樹根底下的情況,紮紮實實地落地,一踩,下麵居然是軟的,腳踝跟著就狠狠地擰了一下。
要是平常人,說不定腳腕就折了,而我這一身軟骨頭,擰一下倒沒什麼可怕,也沒什麼大礙。
這樹林子裏都是實打實的硬土疙瘩,怎麼這裏有軟趴趴的一塊。我哎呀呀叫喚兩聲,瘸著腿蹦了幾下,才看清,那哪是什麼泥土地,竟然是一個死人的屍首!
而且這人死得姿勢也相當怪異,他的手被什麼線捆了起來,褲子被扒光了,屁股高高翹著,一根黑黢黢的樹枝樣的東西從他後麵那個地方插了進去,直接穿透了肚子,插進了他身下的土地裏。我剛剛就是踩在了他背上,使他肚子上的口子又破裂了,腸子都流了出來。
我一看這場麵,哪還有什麼大俠氣度,好像被人推了一把,連退了好幾步,又是疼又是嚇得,連抽了好幾口氣,一下踩進了那個火星還沒滅的水潭子裏。
我感覺背後有點燒得慌,往後一瞅,借著那點火光才看清,這火燒的不是別的,竟然是一具具已經被燒化了的骸骨。而且最震撼的是,其中一具興許是被放的靠邊了點,沒被火燎到,隻被燒了一半,另一半竟然還是完好。
我終於明白了,捆著那個樹下男子的線不是什麼繩子,而是人的頭發,而那個插入他身體裏的棍子,也不是樹枝,而是被燒黑了的人的臂骨,或者其他的肋骨之類。
我捂著頭,一直往後退卻著,步伐都亂了,好幾次差點摔倒,脊背連撞了好幾顆樹幹,才漸漸停下來。那個帶著善意微笑的要毒殺我的男子,臉孔越來越模糊,但卻顯得越來越猙獰。他的眼睛一直追逐著我狼狽不堪的樣子,一刻都沒有離開。
剛剛從藥王李家的那個驚人場麵中緩過神來,又立刻掉到了這樣的地方,若不是腳腕上的疼痛如此真實,我真的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噩夢,過一會睜開眼,就能看到糖瓜子那小子已經站到床頭,喊我起來去吃剛剛蒸好的雞蛋糕。
不過,再欺騙自己都沒有用,這不是噩夢,而是比噩夢還要恐怖的現實。我再退再躲,又能逃到哪裏去。扶著樹幹漸漸直起了腰,今日所見到的一切,幻化成一條條長長的白綾,將我狠狠地捆綁住,擠壓出我身體裏除了恐懼之外的所有感知。
茶攤上下毒的男子似乎沒有了要繼續殺我的念頭,否則就我這幾乎喪失了所有反抗能力的德行,估計被殺幾次都是有可能的。
他走到那個小水潭邊上,像是要去添柴火一樣,一腳就把那個半個身子沒燒幹淨的屍體踹進了水潭中央。火苗子像是一群蒼蠅找到了一大塊好吃的肉,全都振動起焰火,飛撲了上去。
他轉過身子,對著我說道:“看樣子,你不是藥王李家的人。不過你身上那股百龍草的味道實在太重了些。”
我顫了顫嘴唇,還是說不出話。
他往我這邊又走了幾步,接著說:“難不成你今晚去過藥王李家?都看到了,嗯?”
聽到他這麼說,我更是痛苦異常。恐懼像水一般從頭頂上澆灌下來,刺骨的寒意襲滿了全身,我抖動得不像樣子。
他停下了腳步,不再往前,離我有一丈的距離,似乎我不答話,他也不會失了跟我說話的興致,但每一句話都像是在質問:“你跟他們家什麼關係?你去他家做什麼?我在那裏住了許久,怎麼沒見過你?”
我勉強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腦子裏和心裏都空空的,像是被什麼野獸掏幹了一般。我又想起了那句話,如果人在噩夢中掙紮不出來,動動手指頭或者腳趾頭就會緩過來。我漸漸握緊了已經麻木僵硬的手掌,指尖紮進肉中的痛感,讓身體開始有了蘇醒的感覺。
我在逼迫自己接受這一切殘酷的現實,逼迫自己不被恐懼擊垮,逼迫自己結束以前那個溫軟的美好生活,逼迫自己適應現在這個真正血腥的江湖。
我看著那個男子,但是瞳仁中卻完全倒映不進他的身影。我搖了搖頭,但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搖頭。
他可能覺得自己是在跟一個聾子啞巴講話,但完全聽不出他有任何不耐煩的情緒:“難不成你也是為了一樣東西才去的麼?”
他把手伸過來,整一塊寒鐵剛好攤在掌中,正麵雕刻的花紋樣式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樣,而最中央“陌塵令”那三個字,與我見到的那塊略有不同,不是墨黑色,而是深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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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信這一章還不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