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君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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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歌最厭惡的事情就是參加那個所謂的試才大會。
那讓他覺得他就是一件展品,一件貼著夏府標簽的物件。
最讓人不能忍受的是,每每想起自己在這個大會上曾經的表現,更是讓霜歌後悔萬分。人們再討厭什麼事物,也有個限度,可若是厭惡起自己的舉止來,才叫痛苦。偏偏現在他察覺了自己的愚蠢,卻是木已成舟,大勢之趨,隻得繼續愚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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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製的折扇在分外骨感的關節上靈巧地翻轉,輕輕抬動,挑起珠簾,寬大的袍袖隨之展開,用銀線袖在純白絲料上的繁複花紋漸漸鋪開,順著透出的一小截冰肌雪膚延展上去,引起在場所有人的無限暇思。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卻讓霜歌詮釋得滿是風流與俊逸。
終於還是要麵對這些人啊,真是麻煩呢。
明明因為難言的無奈而興致缺缺的眼眸,看在眾人眼裏確是一番寒煙籠罩的美景。
“銀霜公子來了——”不知誰帶頭,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霜歌也隻有依禮客套。
真是諷刺,霜歌雖然在夏府過著沉默的生活,卻以銀霜公子的身份聲名在外,原因就是這試才大會。思及此,他依稀看到一個絕塵的少年意態閑閑地立於眾人之間吟詩,沉沉緩緩,卻句句驚豔,在座的才子無一人不是屏氣凝神,仔細地回味。作罷,少年對著一個角落輕輕挑了挑眉,滿是驕傲之色……之後坊間便把夏府小公子的風姿容貌傳得神乎其神。他幾乎成了這些文人墨客心中的向往,隻是礙於他體弱多病,從不出府,要見他一麵,便隻有通過這試才大會了。。。。。。
這樣的回想讓霜歌的不悅更甚了幾分,以他為中心的客套便冷淡了下來。
恰在此時,夏府的大公子夏言存進來了,伴隨這個藍緞綢衣的男子出現的,是爽朗的談笑聲:“你們這麼快就聊在一起,是不是以為我不會來了啊?雖然每年都輸給霜歌,可我這做哥哥的也不至於吃弟弟的味,生生錯過與眾位英傑一聚啊!”
夏言存在朝為官,與現場許多人都是舊識,打起招呼來少了許多生分。雖說他與霜歌是兄弟兩,但是差別實在過大,霜歌玉樣的外貌簡直就是妙手靈心的閑人精雕細琢出來的,而夏言存雖說是郎眉星目,但隱隱多了幾分粗豪,遠不及弟弟來的好看,比較而言,更像具有山野之間毫無拘束養成的男兒豪氣。
夏言存一向在言語上不拘小節,平生也是熱愛武學高過文采,頗有其父當年做官之前的俠氣。但畢竟基因優良,在詩詞棋畫上也頗有小成,往往因為兼具普通文人公子欠缺的烈性,而顯得獨樹一幟。曾經他的一篇行軍賦據說讓當今聖上看了熱血沸騰,讚賞不已。因而雖然夏老爺從不偏袒貴家子弟,但這試才大會卻也年年少不了他膝下雙子。
與眾位友人說笑了一會兒,夏言存便張羅著開始比試了。
因為風雅之事往往涵蓋範圍頗廣,如果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每樣都比過來,太過耗費時力,所以夏老爺規定采取抽簽的方式,每年隨機定一個主題,以此作為比試的內容。
熟悉流程的人們紛紛開始推讓起摯簽的人選來,因為讀書之人向來迂腐,過分重視謙言,所以半天你讓我來我讓你的,也討論不出個結果來。
夏言存看得很是厭煩,索性強勢地摟過霜歌削瘦的肩頭,似乎沒有感覺到懷中人驀然僵硬的身體似的,他還刻意地又向眾人走了幾步:“我說你們就別謙讓了,不就是抽個簽嗎?讓我弟弟來就好,畢竟他可蟬聯了好幾屆勝者的頭銜了,年齡又最小,讓他來最合適了”說這話的時候夏言存英氣的眉目顯得更是張揚,滿麵都是為弟弟而得意的神色,眾人習慣他的脾性,倒也不討厭他這樣直來直去的性格。
於是視線集中到了霜歌身上。
“夏老爺真是有福啊,膝下兩子各有千秋,都是人中之龍,感情又頗為篤厚……”
聽了這話,霜歌的手微不可視地抖動了一下,強自按下惡心的感覺,斯文地展開手中小小的絹帛來,宣讀抽簽的結果,隻有清清冷冷的兩個字“棋藝”。
麵上一排風平浪靜,但霜歌的心裏卻是思緒萬千,他簡直覺得今天老天爺好像在不停地逼著他去回憶過去,不然怎麼那麼巧又是下棋?
上次抽到這個內容的時候,一切還不是現今這個樣子呢。
如果你以為霜歌十歲那年進了夏府後就一直是這樣涼薄的個性,那可就錯了。怎麼說也是小孩子,哪怕吃了再多的苦,心裏也還是期盼著甜的。而第一個給他甜甜的感覺的人,就是夏存言。
那時候他總是沒事就來找霜歌,絮絮叨叨地和他聊夫子有多嘮叨,娘親有多凶惡。他說話的時候,眉間好像有散發不完的陽光,年少輕狂,卻不惹人討厭,隻讓人羨慕那股青春新鮮的氣息。所以霜歌習慣於不插話,隻靜靜地坐在他旁邊看著他耀眼的眉目。到了適當的時候,小晨就會端上一盞茶,那些茶裏調配了芷蘭以及蜂蜜,往往都是前日霜歌清手調的底,對身體大有裨益,可粗心的青年不懂得細致地品嚐,往往兩三口就飲盡了,直把小丫鬟誇個不停,嚷著要再來一杯。由此霜歌問他有沒有嚐出特別的氣味來,他隻道有些甘甜,問是不是放了糖。率真、開朗,霜歌沒有的一切好像都寄放在夏言存這裏了,所以霜歌也分外依戀這位兄長。
最不堪回首的,都是往事。哪怕你現在有多悔多恨,也改變不了絲毫。
等霜歌回過神來,夏存言已經率先和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展開了鏖戰。那位公子一邊品茗一邊專注於棋局,眼眸中盛滿了算計。隻一眼霜歌便看出他不同於常人,隻怕也是久經棋局的高手。不出所料,夏存言應付地頗累,但他勝在棋鋒犀利,勢頭也不弱。
輪到那位公子了,久經考量,對方才堪堪落下一子。這……霜歌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這一招棋實在是很厲害,看似隻是在保存自己的實力,實在穩健不過的手法,卻是誘敵深入,對於性格衝動喜歡正麵對抗的敵人尤為有效。一般人無法想到其中的玄妙,恐怕不會在意這樣普通的招數,哪怕棋藝更甚幾分也會輕易被控製局麵。
不負霜歌所望,夏存言將黑子放到了對手算好的位置上……
厭惡地以扇遮麵,借喝茶移開了自己的視線,霜歌又回想起曾經類似的場景。
那年也是比棋藝,夏存言堅持到了最後,和一位貴氣十足的青年對弈。雙方僵持不下之際,對方也是這樣漏了個陷阱,夏存言剛一落子,便反應過來,爽快地認輸,習武之人的氣度一覽無餘。而霜歌開心極了,帶著少年的頑劣衝上去要求解了青年的棋局。在那位公子一起一坐的過程中,霜歌留意到他袖邊一圈精致的暗紋。
他答允了霜歌的要求,心料這個孩子就算看出了他的陷阱,隻怕也沒有破解的方法,誰承想在就要收山之時才驚覺自己早已被誘入死局。一場棋讓他下得汗如雨下,隻覺驚心動魄,而少年卻隻是得意的看著大哥,稚嫩的小手拽著高大的夏存言,好像在等待誇獎的小動物……
賽後,荷塘邊,夏存言看著滿目的接天無窮碧,一彎不屑的笑容勾上嘴角,哪裏還有平日的陽光俊朗?隻見他從袖中輕輕地夾出一枚白棋,遠遠地拋進了池塘,濺起的漣漪,卻是在藏於花叢中的霜歌心裏回蕩……
那個晚上,霜歌病得很厲害,竟然還吐了幾口血,小晨急壞了,不停地熬藥,一夜未眠。原來自己拚命地表現,為了和高大的哥哥站在一起的努力,通通隻是笑話罷了。他一直以來隻是故意輸給別人罷了,偏偏自己還愚蠢地去撿空子,笑話!難道他得到坊間不明真相的誇獎就可以被夏存言高看幾眼嗎?隻怕更是顯得蠢笨不堪。夏存言已經無疑是夏老爺的接班了,今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底是什麼樣的野心讓他也要養精蓄銳,藏拙於外?霜歌已經不敢再想。
一天之後,夏存言來找霜歌,霜歌閉門不見,從此二人再不複從前的親密,一周之後,霜歌從一本介紹禮樂製度的書中得知,那天他看到的那位公子袖邊的衣紋,乃皇家所獨有,一個月之後,聽說夏存言深得當朝太子青睞,請入宮中隨侍左右,而百姓關於霜歌的評價,除了驚世豔絕,又多了一條機敏過人……霜歌仍然被整個夏府遺落在偏僻的角落,不受寵的私生子與前程似錦的繼承人,他與夏存言的關係本就應該如此,過去的一切,除了見證霜歌的恥辱,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承讓了。”幾招棋落下,毫無懸念,霜歌又一次贏下了這試才大會。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此了吧?一個自認為聰明的人,巴巴地把心遞給別人,心甘情願地被別人耍著玩,現在識破了,卻被形勢逼得隻能繼續下去,否則怎麼辦?難道他也像夏存言一樣裝傻故意輸給別人麼?這些才子哪個不知道他的本事,悔,也來不及了,錯一步,隻有錯終生。他根本身不由己!
有些事,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吧?
賽畢,霜歌隨著夏存言出了大堂,來到與多年前別無二致的荷塘。
“那個……我隻想要平靜的生活……”有多久沒有和眼前的人說這樣真心的話了?
夏存言轉身,吐字是霜歌意料之外的溫柔:“我知道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很認真,讓霜歌難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