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狼藉。
    案幾上的水晶硯台不曉何因被摔得粉碎，墨汁四濺，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夜。
    紗簾輕卷，竄入一陣涼風。
    書稿翻飛。
    嘩啦啦。
    像撲騰的羽翼。
    止也止不住。
    撿也撿不盡。
    “咳——咳——咳——”
    一聲一聲壓抑的咳嗽，如泣低訴。
    震人耳膜。
    襟前不知何時多了一抹紅，淩亂的，斑駁的，似一朵還來不及盛開，便凋謝了的牡丹。
    紅得驚豔。
    卻格外令人心折。
    一如他的生命。
    還沒有來得及建一番大業，便提前夭折。
    白未晞攥緊了拳頭，掌上紋路處早已嵌上了幹涸的血跡，在如雪般潔白的長衫下，觸目驚心。
    這不知是他第幾次掐破了自己的掌心。
    他緩緩閉目，眼前空白一片，沒有幻象，沒有迷離，沒有不堪，他突然就覺得心安，活了這麼多年，若然能這樣平靜地死去也不錯。
    腳邊傾倒一碗黏稠的藥汁，寒毒發作時，白未晞發現自己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動一動手指，也會帶動全身經脈鑽心地痛。
    現在竟然連著五毒藥也不能抑製了，離心經倒也能起點作用，可惜……
    白未晞苦笑著搖了搖頭，得加快步伐啊……
    “啊，宮主，你怎麼了？”
    淡夜捧著一盆清水進來，看見白未晞癱倒在地上，驚得三魂不見了七魄。
    她的宮主，澤淚宮唯一的主人，即使痛到極致也不會喊一聲，淡夜看著白未晞慘白的臉，想上前，然而憶起暖夜的話，又硬生生停了腳步。
    她扭頭，不忍再看他沒有一絲活氣的臉。
    “淡夜，用那個方法吧。”
    白未晞開聲吩咐道，聲音幾乎是顫抖著的，句不成句。
    “可是……”淡夜欲言又止。
    “沒有可是，五毒藥已經壓製不住。”
    “宮主，你就不要再倔強了，用那個陰陽調和之法吧。”
    淡夜眉眼忽閃，整個人似透出一層光。
    “不，淡夜，我叫你怎樣做，就怎樣做，別違抗。”
    白未晞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
    淡夜看著他冷汗涔涔的蒼顏，一驚，再也不敢反駁，一個轉身便出了屋外。
    白未晞看著淡夜的背影消失了，才再次跌回軟榻之上，闔目養神。
    他昏昏沉沉地，痛得睡了過去。
    清風拂上他的睡顏，恍若透明。
    迷糊間，又被另一陣如電擊般的刺痛痛醒。
    他驀地睜眸，手臂上已經附著數條黑褐色的水蛭，每一條約四寸長，這些水蛭生於夕落山莊後山濃密而古老的森林之中，長年不見日月，令這些嗜血的生物感官變得敏感，一遇上活物，便迫不及待地附上去。
    臂上傳來絲絲酸麻，白未晞幾乎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以極快的速度流向它們的體內。
    迅雷不及掩耳。
    這些許毒血不要也罷。
    “宮主，這些水蛭雖有奇效，但是……”
    淡夜欲言又止，卻被白未晞驟然打斷。
    “不必多說，在到達岐雨穀之前先這樣。”
    白未晞臉色盡管仍是蒼白，然而之前緊皺的眉心卻略有鬆懈，他頓了頓，“還有，別讓語兒知道。”
    “是。”
    淡夜應了一聲，心頭仍是沉重。
    她知道，當白未晞用上水蛭之時，便是身上寒毒擴散至心脈之處。
    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