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在薛楚的心中，這句詩詞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深刻。從前她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領悟的詞句，早在她大學的尾巴上，領悟至刻骨銘心。
    “薛楚？發什麼呆？”護長端起手裏的茶杯，不悅地看著她。
    半晌，她微微一笑，淡淡道：“沒什麼，有點不舒服，護長，我先回去了。”說完，拎起手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廳。
    回憶起剛才的一幕，她禁不住苦笑，那個男人看起來大概可以做她父親了吧。她輕輕搖了搖頭，有些暈，回到科裏大概免不了一頓嘮叨。雖然她明白護長也是好心，平日裏待自己也是極寬厚的，可她實在受不了每周一次的相親了。
    算了吧，就算奔三又怎樣，也犯不著非得把自己在三十歲之前推銷出去。
    薛楚自嘲地笑了笑，擠上公車，不出意料地沒有座位。她不禁想起，當年和他談戀愛的時候，他總會用身體把自己圍在當中，擋去外間的擁擠，時不時露出無奈的笑，低低在她耳邊道：“我身後那個女生肉真多。”她立刻吹胡子瞪眼地去捏他的臉，直到他討饒為止。
    他不算太高，剛好可以把她的視線擋住，俯在他肩頭，看不到他的身後，隻能感受他的目光，穿過她，不知看向何處。她總愛開玩笑地問：“我身後的女生漂不漂亮？”他一怔，瞬即笑開，點頭道：“漂亮啊，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喲，咱們家穀少爺啥時候開始挑三揀四了？不是來者不拒嗎？”
    他無奈地笑，知道她的不安全感又在作祟，隻能將頭抵在她肩上，喃喃道：“我隻喜歡你這一型。”
    薛楚下了車，回到自己租的單身公寓，剛洗完澡，手機響了起來。
    是林舜。她一手接起電話，一手繼續擦頭發，“幹嘛？”
    “大小姐，晚上有空不？”
    “沒空。”
    “怎麼，剛升主治就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了？”林舜語帶戲謔。
    他是薛楚的大學同學，追過她一陣子，後來見她跟穀晏在一起，隻得作罷。雖說曾經是追求者，可也算是她研究生畢業後唯一一個還有聯係的男同學了。
    “不是，我吃過了。”要是剛才那餐也算的話。
    林舜不甘心地嚷嚷：“不管，吃過了也要出來，你升主治了，不得請我吃頓飯嗎。”
    “下次吧，我今天還有事呢。”薛楚剛洗完澡，實在是不想又出一身汗。
    掛掉電話，她打開電腦，察看了一下明天查房需要跟主任彙報的資料，然後點開ｐｐｓ，開始看電視劇。打小她就喜歡看電視，不管是韓劇美劇港劇還是台灣偶像劇，她都能看。穀晏常常說她，這愛好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戒，她總笑說，你什麼時候戒了打籃球，我就戒電視劇。
    愛好這回事可說不準，她大學的時候極愛吃薯片，可現在看到薯片竟然也沒了癮，想也是年紀大了，對零食沒了那股熱忱。說不定過了三十，這個愛好也會漸漸消失了呢。她笑笑，繼續煲劇。
    偶爾端起手裏的紅酒，淺淺啜飲，她十分享受這種一個人的感覺，任自己沉浸在孤獨的世界，有種莫名的安全感，至少，她現在過得很好。
    曾經以為，一輩子都無法平複的傷痛，竟也慢慢消逝在時間的長河裏，一點一點，隨波淡去。所以說，時間是治愈傷痛最好的藥，這話一點沒錯。
    ——×——×——×——
    第二天，護長一見到薛楚，便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竟沒有像往常一樣嘮叨，匆匆交完班便離開了。
    一問之下，才知道ｖｉｐ病房來了位病人，據說身份不尋常，所以才會使得護長格外緊張。
    薛楚像往常一樣交班、查房、開醫囑、寫病程，忙完這一切，已然到了中午十二點，她拿出昨晚準備好的飯盒，去了茶水間。
    “薛醫生，聽說今天來了個特殊的病人，你見著沒？”護士小雙跑過來八卦。她朝她笑了笑，搖頭道：“不是我們組的。”
    “這樣啊，嗬嗬，那我去問問文醫生。”小姑娘屁顛屁顛地跑開了。薛楚在心底裏其實是不無羨慕的，她也曾有過那樣的年紀嗬，什麼都好奇，什麼都不怕，那樣神采飛揚的青春，是會令人心生感慨的。
    記得自己實習的時候，每當主任問起年齡，她總會大聲地回答，那裏麵有著無法言喻的愉快感，並不是說有多自豪，而僅僅是因為年輕，而已。
    現在，她也快到了需要隱瞞年紀的時候了，雖說在別人看來，她長得有些娃娃臉，充其量不過二十一二的樣子，可每當自己糾正別人的時候，其實也在提醒自己，薛楚，你已經二十九歲了，要是換做古代，孩子恐怕都一堆了。
    母親的焦急，父親含蓄的詢問，這些她都不是沒感覺，隻是，她還沒有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這個好，並不是說外部條件有多優越，可是，無法動心，這真的不是她能夠控製的。至少目前來說，她還不想隨便找個人結婚。
    吃過午飯，她又進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很多人無法理解，為什麼醫生會那麼忙。外行人永遠無法明白，四天便要值一個夜班的辛苦，多少豆蔻年華，都消耗在日複一日的身心俱疲中，隻能慢慢習慣，別無他法。
    醫生，外表光鮮亮麗，卻做著最危險、最肮髒、也是最辛苦的工作，有時候，她也想轉行的，特別是在本科畢業那年，找工作處處碰壁，不得已選擇了考研，那些通宵達旦的歲月，有多少個專業的大學生能夠體會。在她們花枝招展地出去逛街的時候，在她們毫無顧忌地嬉戲笑鬧的時候，同樣的花季少女，她們卻隻能麵對厚厚的書本，甚至是冰冷的屍體，一寸一寸，剝皮抽筋，每一塊骨頭，每一塊肌肉，甚至裏麵交雜穿行的每一條血管神經。她都得巨細無遺地印進腦海。
    繁雜的課業，渺茫的前途，就是在這樣的畢業前的時光中，她遇見了穀晏。
    其實，遠在大一的時候，她便已經注意到了他，因為他們是同班同學。或許會有人覺得奇怪，同班同學又怎麼會直到畢業前才真正認識。可事實的確是這樣，他們班有兩百多人，每每上課，都是在一個可容納三百人的大教室中。
    座位幾乎固定，因為她從來都隻和宿舍的幾個姐妹坐在一起，直到大三要出去見習，她的生活圈子都沒有超過隔壁宿舍。
    她就是這麼一個宅女，每天都泡在電視劇中，甚至連吃飯都是叫外賣。以至於和穀晏在一起後，他還曾抱怨說，我說以前怎麼從未見過你。
    她當時卻在心裏暗暗想，那是因為我不是美女吧，可我卻是對你很有印象呢。當然，這番話她並沒有告訴他，至今，後悔不已。
    倘若，他什麼都知道，他知道她的心裏從頭到尾都隻有一個他，那麼後來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午夜夢回，每當她在噩夢中驚醒，她都會想，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那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