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紅塵劫 第一十四章舐犢情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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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數道雷電被捆在黑雲之中,嗡嗡作響,猛聽一聲暴響,天空似破了個大洞,暴雨如洪水般洶湧而下。這雨來的實在太急太快,路上行人均來不及躲避,成了落湯雞。一名大漢跳腳罵道:“他娘的,這是什麼鬼天,說下雨便下雨。他娘的,玉皇大帝死了娘嗎?”口中雖是咒罵,卻是邊罵邊退,進了一家客棧。
這雨一來,對趕路的行人而言是場災難,而客棧掌櫃卻要謝天謝地,當真是天下掉下的金元寶,生意興隆,財源滾進,一張圓臉笑得找不著五官,剛安頓了一夥江湖人,卻見門口又來了客人,瞧模樣像是鏢局的鏢師,卻不見貨物,趕忙笑臉迎上,道:“三位打尖還是住店?”
三人中一個年紀較輕的漢子,摘了鬥笠,拍去身上泥水,說道:“還是大哥想得周全,未雨綢繆。不過這雨來得突然,去得隻怕也難,咱們還是住一宿,明早再趕路吧。”那掌櫃忙道:“三位客官趕得巧,小店恰好還留著三間上房,這便叫小二領著三位客官上樓去。”正要喊人,那三人中一個年紀稍長的中年人道:“不必了,咱們兄弟三人打小習慣了住在一塊,便要一間上房吧。”掌櫃見那“大哥”年餘六旬,而那年輕人卻是二十不到,隻怕縱是兄弟,也不是親生,想來也隻是夠添飽肚子的角色,掏錢比掏命還難,頓時一張臉拉了下來,有氣無力地道:“客官可想用些酒菜?”那老者嘿了一聲,道:“便上一些吧。“
這一些還當真少的可憐,青菜也隻盛了半盤,那年輕人勃然大怒,便要找掌櫃理論,卻被二哥拉住,道:“咱們何需跟這些勢利小人一般見識,咱們快吃快睡,明天打早趕路。”那年輕人哼了一聲,悻悻坐下,對那老者道:“咱們飛鷹鏢局雖小,卻也不是好欺負的,待得這次武林大會露了臉,瞧這掌櫃又是怎般嘴臉。”那老者一頭銀發,長須及胸,酒量卻是甚豪,幹了一大碗酒,搖頭道:“狄三弟,年輕人性子不可太急,此次武林大會參與人數眾多,但的對頭可也不是好惹的,就怕咱們人數雖多,卻是烏合之眾,一盤撒沙,經不起對方折騰,便作鳥獸散了。你想要露臉,隻怕還要搭上小命。”那中年人道:“大哥說得極是,魔教近年來實力日增,攪得江湖七零八亂,咱們能團結起來的正派人士,實力弱,人心散,隻怕此次還是如兩年前般,大敗而回。”
那姓狄的年輕人舉碗一飲而盡,道:“呂二哥,你也未必太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難道大夥兒一群男人們,真連個女人都鬥不過。兩年前狄朗不過十四歲,屁事不懂,隻是聽說昆侖掌門雷震子集了數千英雄好漢攻上黑木崖,難道真的無一人生還?”那姓呂的中年人歎道:“說來真是慚愧,兩年前那夥人倒不是全軍覆沒,最起碼還有我呂龍這沒膽的懦夫逃出來。那年雷掌門帶著大夥兒殺人黒木崖,倒也斬殺了不少魔教妖人,攻上總壇,卻不料……”狄朗忙道:“不料什麼,是那姓丁的女魔頭功夫太厲害,你們誰也抵不住?”呂龍歎道:“那一役我們連那小魔女的麵都沒見到,便栽在了自己人手上。”狄朗大訝道:“自己人?這話怎麼說?”
呂龍默然不語,那老者歎道:“五年前少林一役,我們正派人士元氣大傷,正邪雙方的勢力就此扭轉,隻怕咱們正派人士已經再也擋不住魔教了。”狄朗急道:“大哥,你怎麼也說這等喪氣話,自古邪不勝正,焉有讓魔教在咱們頭上稱王稱霸之理。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那老者歎道:“話雖是這般說,但瞧這幾年的情形,卻是不容樂觀。咱們正派人士內部明爭暗鬥,哪有什麼戰力。三年前那場武林盟主之爭,昆侖掌門雷震子僥幸勝了華山掌門熊添,前年黑木崖一戰,華山派竟是袖手旁觀,直至雷震子投敵,正派義軍才土崩瓦解。”
狄朗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叫道:“雷震子投敵?他怎麼會投敵?”他這一叫聲音極響,引得不少客官側目而望,卻聽一名江湖人打扮的漢子搖頭歎道:“這真是咱們正派中人的恥辱,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呂龍見到那人,微一凝思,突地目光一亮,道:“張虎兄,你也逃出來了。”那人提著酒壺,身子搖搖欲墜,臉上懸著一個大大的酒糟鼻,臉色白中帶青,顯是酒色過度。狄朗見他竟是這等模樣,眉頭不禁一皺,道:“你……你也上過黑木崖?”張虎在桌旁一坐,笑道:“何止上過黑木崖,老子我還見過魔教教主丁采兒。”
聽他說見過魔教教主,狄朗一臉不信,道:“老兄隻怕是吹牛吧。聽說那丁采兒從不見男子,見到她的人不是挖眼,便是割了舌頭,有得甚至死得慘不忍睹。老兄若真的見過她,還能坐在這裏說話喝酒嗎?”呂龍喝道:“三弟,住嘴。張兄乃是昆侖七虎之一的玉麵虎,怎麼說也是你的前輩,說話得尊敬些。”狄朗應了一聲,心下卻甚是好笑,此人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老虎,倒有幾分病貓樣子,隻是礙於兩位兄長在旁,不敢放聲大笑。
張虎哈哈一笑,道:“呂兄若不是張某幾十年的老朋友,說了這話,老子當真要跟你急上。唉,什麼玉麵虎,老子都成了醉貓了。”狄朗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醉貓?這又有什麼典故?”呂龍正要破口大罵,見那老者向他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隻得閉嘴不語,狠狠瞪著狄朗,深怕他再說出大不敬的話來。
張虎似乎毫不在意,飲了口烈酒,歎道:“江湖上的人稱我一聲玉麵虎,倒不是我人長得漂亮,而是在美色一關上能把持得住,不過這些都是過往的事了,也不必再說。那日師父帶同咱們正派人士攻上魔教總壇,眼看便能逼得那丁……小魔女出來,孰知來的卻是魔教護法伍浪。”眾人哦了一聲,狄朗道:“聽說那伍浪在魔教地位崇高,武功也是不弱。傳言說他還是丁采兒的男寵,甚得她的歡心。”那老者突道:“不會。”狄朗奇道:“怎麼不會,這丁采兒可說已是武林霸主,又是女子,身邊自有許多男寵。”呂龍笑道:“你小子從哪兒聽得這等小道消息?”狄朗臉上一紅,支支吾吾地道:“別人……別人都是這麼說的。”那者搖頭道:“這天下最忌諱的便是謠言。不過據老夫所知,天下能入她丁大教主眼的隻有一個男子。”狄朗道:“是誰?”但見在旁之人神情古怪,大有輕視不屑之色,狄朗立刻想到那人便是近年來江湖人稱“男皇後”的趙無邪,臉上不由一紅,硬著頭皮道:“可是聽說他在四年前興雲莊出現一次後便失蹤了,隻怕是死了吧。”
張虎突地搖頭道:“若真的死了,咱們正派人士可要大禍臨頭了。咱們正派之所以要結盟,便是這位丁教主在江湖上鬧得太凶,使得我們不能過日子。三年前江南古董商趙員外家一夜之間全家三百餘口無一生還,狄少俠可知是什麼緣故?”三年前狄朗才十三歲,尚在點蒼山習武,對江湖之事一無所知,便問道:“什麼緣故?”張虎歎道:“隻因前一日趙老爺子添了個外孫,取名為趙無延。”狄朗更奇,道:“趙無延,這名字取得不錯啊,又哪裏不對了?”隨即啊了一聲,道:“他姓趙?”張虎搖頭歎道:“不錯,他姓趙,還叫趙無延,與那趙無邪隻差了一個字,卻成了一道催命服。”又歎了口氣,喝了口酒,道:“那時丁采兒正滿江湖地找那個趙無邪,也正因此,他才落了個‘男皇後’的名頭,卻不料趙老爺子竟給孫兒取了這麼個名字,以至引來滅頂之災。唉,自此以後,丁采兒之名便能止小兒啼哭了。”
一時間客棧內落針可聞,眾人均是默不做聲,隻聽得屋外風雷交加,大雨傾盆而下。狄朗暴喝一聲,打破寂靜,叫道:“反了反了,天下怎會有這種女子,人家取名字又關她屁事。張大哥,你這師父可真是沒種,怎能向這等女魔頭低頭。”張虎歎道:“說實在的,此事也不能完全怪她,當年她滿江湖地找丈夫,一些人或是投其所好,或是落井下石,通風報信說趙無邪便在江南趙家莊,她匆匆趕到,卻不料見到的竟是個嬰孩,才一怒之下,將趙家滿門屠戮。唉,卿本佳人,奈何為情所困。”狄朗怒道:“張虎,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得為她說起話來,難道她是個大美人,將你迷倒了?”
張虎一笑,將碗中之酒一飲而盡,道:“大美人倒是不假,隻是她臉上有道傷疤,那也就不見得完美了。那日正派人士攻上黑木崖,伍浪出來主持大局,說要授予師父魔教左護法的頭銜。”狄朗冷笑道:“魔教左護法,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師父答應了?”張虎點了點頭。這一下整座客棧炸開了鍋,眾人紛紛唾罵雷震子變節,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張虎歎道:“當時我也是這般想,氣師父太沒骨氣,下了黑木崖後,便反出了師門,自此縱情酒色,落得個這般模樣。此次興雲武林大會我本是不想來的,卻不料日前收到師父的一封信,原來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