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紅塵劫 第五章刀來圓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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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隆冬,鵝毛般的大雪稀稀疏疏地灑落於地,積起雪白的一片。雪地裏數十人踏雪有聲,迎麵而來的習習寒風,夾雜著碩大的雪花打在當先一人的發間、鼻梁與衣服上,襯著他原本雪白的喪服,真如雪人也似。他揮動手中竹棒,掃開風雪。
此人正是丐幫幫主吳威,自其妻龐杏兒死後,他心灰意懶,曾想辭掉幫主之位不做,但幫中兄弟盛意拳拳,他又推托不得,隻得勉為其難。此時他帶著幫中兄弟與趙無邪丁采兒等人,冒著風雪,將妻子與副幫主陳守義的遺體送往吉地安葬。
這一路走來,大家均是默然無言,縱連趙丁二人也是極少鬥嘴。此刻風雪愈加大了,吳威照顧到此行中有女眷,便命人尋個避風所在憩息。
剛自歇下,忽聽西北角上有人哈哈大笑,其聲如若龍吟,似要將整個天地充滿,隨即轉至東南角,仍是笑聲不絕。吳威暗自戒備,知道此人內力深不可測,但不知敵友,心下戒備,閃身至棺材旁,護住兩人遺體。
那人笑聲驟然而止,寒聲道:“他們都已背叛了你,還守著做甚,讓這對狗男女暴屍荒野,豈不痛快解氣!”趙無邪聽得分明,卻不是伍浪是誰?
吳威長棒斜指,朗聲道:“若是朋友的便請出來,不必躲躲藏藏。”伍浪笑道;“如果我是你的仇人呢?”吳威心下暗驚:“我雖不是什麼武林名宿,但行走江湖多年,並未與人結下頂大的梁子,何來仇人……”猛地想起一人,卻聽趙無邪道:“是那淫賊……”
吳威雖已料想到,但聞言還是一驚,但見眼前驟然出現一人,容顏俊雅,長身玉立,麵帶微笑,冷冷睨著他,正是伍浪。
伍浪向群丐掃了一眼,又朝丁采兒一笑,見她對己不理不睬,也不介懷,朗笑道:“在下送你戴了這麼一頂大綠帽子,怎能不算仇人?”群丐隱約知曉他便是那個擄走幫主夫人的淫賊,多半害死夫人的原凶也便是他,無不怒目瞪視,隻要幫主一聲令下,便立時而上,以打狗陣將他困死。
趙無邪喝道:“淫賊,你害死了人,還敢來送死!”伍浪大笑道:“有什麼地方是我不敢去的?”雙目凝在躺著幫主夫人遺體的棺材上,道:“我想再看杏兒一眼,你讓開!”說著徑直走向棺木,伸手便去掀棺蓋。
古時女子出閣嫁人之前,多半身處閨中,除了親戚朋友,世人均不知其名字。吳威也隻是在迎娶龐杏兒後才得知。吳威隻對趙丁二人說起過,縱是丐幫弟子也隻知幫主夫人姓龐,真家名字,無人知曉,哪知伍浪一來便叫破她小名,此事吳威大感震驚,群丐亦是低聲議論。
吳威舉棒一攔,淡淡道:“人都死了,又有什麼好看的。”伍浪冷笑不答,兀自伸手去掀。吳威使了個纏字訣,將他右手生生纏住,令他進退皆是不得。
伍浪曉得厲害,右手也不使勁掙脫,左手掣出銅棒,出手如若靈蛇,竟是反纏在吳威手臂上。吳威便一招“餓狗攔道”,竹棒橫架,刹那間將來招化解。兩人各逞絕技,均是貼身而鬥,變招隻在瞬息之間,武功稍低之人根本瞧之不清。
伍浪雖知丐幫打狗棒法乃是天下一絕,但終因未能親見,不可盡信,如今與吳威拆了數十招,已漸落下風,不禁暗暗敬佩。當下精神一振,右手縮回,左手銅棒旋轉飛出,繞到對方腦後,點其“風池穴”。
哪知吳威竟是不躲不避,忽地解下腰間酒葫蘆,痛飲一口,臉現醉態,腳下竟是蹣跚起來,但如此一來,反是避過那臨空一擊。吳威借著酒興,竹棒點出,絆、劈、纏、戳、挑、引、封、轉八字訣盡數蘊涵其間,攻得伍浪左支右絀,不住後退。
如此一來反是激起伍浪鬥誌。他手中雖隻一根銅棒,卻是一張一弛,攻守有度。轉眼間兩人又拆了數百招。吳威已將一葫蘆酒飲盡,豪情頓顯,大喝一聲痛快,打狗棒法更被他使得淋漓盡致,但見伍浪雖已守多攻少,但攻守之間絲毫不亂,不禁起了稀相惜之心,暗想若不是有血海深仇,正邪疏途,單在武道之上,便可交這朋友;伍浪亦有同感。
趙無邪隻覺兩人每一招每一式都似乎能夠預料,但自己卻絕計使不出來,不禁又陷入沉思。他對什麼事都不甚縈於懷,偏偏在武道上卻要刨根問底,當下凝神細看。
忽聽丐幫弟子一聲喝彩:“斜打狗背,幫主好樣的!”但見伍浪急忙下蹲,要從吳威胯下穿過。吳威似乎早已料到,抬棒在他背上斜斜一按,看似輕描淡寫,但趙無邪卻知他這一棒上定然加了無儔內力,不禁心想:“吳幫主內力已至舉重若輕之際,但這一棒下來卻又是千斤巨力,莫非他本是凝聚內力而不發,待得壓向伍浪背脊之時卻已是積少成多,內力難以控製,傾泄而出。如此說來吳幫主對自己的內力控製還未至轉運自如之境?”想到此處,不禁猛拍自己腦袋,自罵道:“趙無邪啊趙無邪,你根本不會武功,卻要對別人指指點點,豈不是班門弄斧,不自量力。
丁采兒見他喜一陣愁一陣,頗是關心地道:“小色鬼,你又在瞎想什麼?”趙無邪恍醒過來,卻不知如何作答。丁采兒見他不理自己,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吳威自知已勝,但臉上殊無歡喜之色,淡淡道:“你這淫賊作惡多端,今日叫化子不自量力,要替天行道,你還有什麼遺言要說?”
伍浪弓著身子,背上如負泰山,連運幾次內力相抗,均是無濟於事,頗是氣餒地道:“伍浪作惡一生,當有此報,但杏兒之死,幫主便全無責任?”吳威一怔。一旁的丁采兒道:“幫主莫聽他花言巧語,快將殺他了!”
伍浪生性狂傲怪僻,此來有意挑釁,卻不想落入下風,性命危殆,頗覺後悔,但見吳威遲遲不肯下手,已知逃生尚有一絲機會,續道:“吳幫主生性豪爽,交友廣闊,伍某若得交如此朋友,此生無憾。隻是龐杏兒自幼深處閨中,寂寞難言,須得丈夫愛撫疼惜,縱使不能夜夜春宵,但也希望你常伴身旁,說說貼已話兒。你既然做不到,她寂寞難遣,自然容易受人誘騙。”趙無邪等人料他此言多半是為脫身,胡言亂語,但細細想來也覺頗有道理,趙無邪不禁又想起了謝小玉。丁采兒卻是怒不可遏,喝道:“少說廢話,受死吧!”長鞭摟頭打下。
眼看這一招便能將伍浪腦袋打得稀爛,但覺手中一緊,長鞭竟滯在空中,卻見吳威握鞭梢在手,低頭凝思。丁采兒又氣又急,卻苦於武功不如他,隻得破口大罵。
伍浪冷笑道:“你是女子,自然聽不得。”隨即瞅了趙無邪一眼,笑道;“若是這小子永世不理你,隻怕……”他本想說你也會如此做,但話到嘴邊卻又止住了,隻是一臉冷笑。
丁采兒盛怒,奈何兵刃受製,無法出手殺人,惟有狠狠瞪視吳威,胸口起伏不定。
吳威沉吟半晌,終於轉過竹棒,放脫了他,說道:“……你走吧……莫叫我再看見你……”說罷轉身離去。白長老急道:“幫主,不可放虎歸山……”吳威手一揚,朗聲道:“眾位丐幫弟子聽著,我丐幫自此與魔教勢不兩立!”群丐頓時喊聲如雷。
伍浪適才一直臉現嘲謔之色,聽了這話卻是麵色一白。要知魔教總壇雖在中土之地,但教內弟子多不為中土人,行為舉止大異中原,故而常與中原武林有隙。然十年前魔教遭逢大難,重傷元氣,是以教主易天行決定休生養息,意與武林中人和解。卻不料伍浪今日竟招惹丐幫這等對頭,隻怕是大難將至,不由得心下發悚,但臉上卻不敢示弱半分,抱拳笑道:“黑木崖恭候大駕!”說罷轉身便走。
剛走出幾步,忽聽吳威道:“你真的喜歡杏兒嗎?”伍浪一怔,放緩腳步,低頭看著沒入雪中的雙足,沒有表情,卻聽他又道:“杏兒要趙兄弟轉告你一句話……”伍浪猛然轉身,凝視趙無邪。趙無邪一歎,道:“原來幫主都知道了。”頓了頓,對伍浪道:“夫人她說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對她的感情!”說著將那支珠釵交給伍浪,伍浪拿著珠釵怔了半晌,喃喃自語:“我對她的感情……我對她的感情……”忽地仰天大笑:“我會對她有感情?哈哈,我對天下女人都沒感情……沒有……吾既浪矣,便一浪到底……”狂笑幾聲,激得山間積雪崩塌,轟隆而下,淹沒了那支珠釵。
趙無邪見他遠去,隱約覺得此人倒也非真的如此惹人厭惡,不由歎息一聲,忽被丁采兒一拽,道:“小色鬼,咱們也走吧。”趙無邪一怔,知她還在為適才之事耿耿於懷,忍不住笑道:“你也太小氣了些吧。”丁采兒猛地甩開他手,嗔怒道:“你不走我走!反正我已無家可歸,你卻還可做個乞丐,興許吳幫主一高興,還要封你做副幫主哩!”哼了幾聲,扭頭便走。
趙無邪進退不得,想要追上去,但又怕吳威等人笑話,不追吧,又怕她真的跑了,自己再也見不著她,正值兩難之際,卻聽吳威笑罵道:“這小子渾沒膽量,不配做我丐幫弟子!”隨即便是一頓哄笑,趙無邪立時喜上眉梢,追丁采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