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紅塵劫 第四章出牆紅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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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馬狂奔,丁采兒隻覺全身發冷,靠在趙無邪背後,緊緊抱著他,將臉頰埋進他的背心裏,似乎隻有這般才能讓她感到些許溫暖。趙無邪突道:“方才你是騙他的,對嗎?”丁采兒渾身一顫,答非所問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趙無邪道:“你指什麼?”丁采兒不答,隻是緊緊抱著他,隻想一覺睡去,醒後隻看到趙無邪,什麼都不用想,不用做,什麼王圖霸業,江山一統,與她毫不相幹。
正覺有些昏昏欲睡,卻聽趙無邪道:“咱們以後去那兒?”丁采兒笑道:“現下全天下人大概都知道你拐騙了我,以後也隻有跟著你這野猴子滿山跑了。”趙無邪哈哈一笑,隨即點頭道:“不如咱們先回洛陽城。”丁采兒道:“不去!”趙無邪奇道:“幹嗎不去,醉仙閣的阿七可是我的好兄弟。”丁采兒嗔道:“他是你的好兄弟,可不是我的好兄弟。再說以前我打過他,讓他瞧見我這副醜模樣,好沒麵子的。”趙無邪笑道:“阿七性子頂好,不會記仇的。”丁采兒將身子挨近了些,道:“好啊,我聽你的便是,隻是我不喜歡寄人籬下。”說著將臉頰枕在他的肩膀上,輕輕道:“我真想就這麼騎著馬跑一輩子,直到我們一起老死……”趙無邪笑道:“那也很好,就怕咱們還沒老死,馬兒便已累死了。”丁采兒伸手在他麵頰上輕輕捏了一下,佯嗔道:“誰跟你說笑。”自己反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說說笑笑,丁采兒雖是重傷,精神反倒頗是旺盛。到得洛陽城時還在寅時時分,城門尚有幾個時辰才能開放。丁采兒伸了個懶腰,道:“看來咱們隻得在城外睡一宿。”趙無邪頗是著急,道:“不成,你傷得這麼重,得快找個大夫瞧瞧才是。”說著眼望高牆,雙目一亮,隨即又眉頭緊鎖。丁采兒瞧出他心思,懶洋洋地道:“如果我內力還在,躍過這堵高牆,尚不在話下,隻可惜……唉,咱們還是等一晚吧。”說著輕輕咳嗽起來。趙無邪忍耐不住了,道:“那你幹嗎不教我輕身功夫。”頓了一頓,終於道:“就當我求你,成嗎?”丁采兒得意極了,嘻嘻笑道:“你總算肯開口求我了。”隨即正色道:“說實在的,這麼高的城牆,我也未必有太大把握。記住,上躍時雙膝微曲,氣提丹田,存念‘玉枕穴’……”隨即便如何提氣丹田,以及一些縱躍的法門絕竅仔仔細細地跟他解說。趙無邪記性本好,悟性又高,略一仔想便即明白。丁采兒很是歡喜,笑道:“還不叫聲師父。”趙無邪不答,背起她提氣縱躍。
這法子果然有效,趙無邪輕輕一躍便有三丈有餘,但城牆高達十丈,還差了一大截。趙無邪提氣再上,又拔高四丈。但此刻氣力已竭,卻仍差了兩三丈,如果掉下去,兩人都要粉身碎骨,情急之下,趙無邪提腳往城牆上一蹬,借力用力,便靠這瞬息之間,換了口氣,已能抓住城牆頂部的石磚,一個縱躍,翻牆而過。丁采兒見他竟能成功,拍手笑道:“狗屎運不錯。”趙無邪也不理睬,背著她向醉仙閣奔去。
醉仙閣開店極早。以掌櫃的話說便是城門初開時進城旅客最多,他們勞累了一夜,自要找家客棧投宿,此時正是做生意的大好時期,別家不這般做,那是他們沒有生意眼光,永遠也賺不了大錢。
阿七剛搬開木板,便見有新客到臨,一瞧清那人相貌,便笑道:“趙大哥,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掌櫃一見是趙無邪,便即眉頭緊皺,還見他背了個半死不活的人,喝道:“你這煞星,又來做什麼,快走快走,沒什麼東西施舍給你。”便要趕他出門。趙無邪歎了口氣,自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掌櫃眼前一亮,即刻眉開眼笑:“趙公子可有什麼吩咐,打尖還是吃酒。阿七,快去準備上房。”
趙無邪道:“洛陽可有知名的大夫?”阿七道:“城北華大夫醫術極精,我這便請他去。”此時丁采兒自趙無邪背後探出腦袋,扮了個鬼臉,笑道:“小二,還記得我嗎?”阿七一怔,認出她來,歎道:“趙大哥,你怎麼把她給帶來了?”趙無邪一時囁嚅不答。掌櫃道:“阿七,快幹活去。”隨即一臉堆笑:“丁大小姐光臨敝店,小店蓬蓽生輝,卻不知誰人那麼大膽,敢傷大小姐您老人家?”丁采兒嗔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受傷了。”掌櫃積於餘威,不敢做聲。丁采兒很是氣惱,見阿七正走過身旁,便伸腳一絆,見他摔倒,很是解氣,拍手大笑。
趙無邪大怒:“你……太過分!”丁采兒氣結:“我過分!你盡幫他不幫我……你……”怒火攻心,隻覺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出,濺得趙無邪前襟都是,但覺天旋地轉,昏死過去。
昏睡中夢見趙無邪在前麵疾奔,自己自後追趕,趙無邪猛一轉身,喝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快滾!”丁采兒大怒,舉掌打來,卻打了個空,猛地一躍而起,才知是夢,卻見屋內空空如也,什麼人也沒有,她連喚幾聲,卻無人答應,頓時一顆心涼了半截的:“難道他真的不要我了?哼,誰稀罕!”想到自己為他身受重傷,他竟棄己而去,不由得悲從中來,伏在炕上放聲大哭。
此時卻覺有人輕扶自己頭發,柔聲道:“瘋丫頭,那兒不舒服?傷口又痛了嗎?”丁采兒猛一回頭,卻見一人星眼含笑,正脈脈看著自己,一臉愛憐疼惜之色,不是趙無邪是誰?丁采兒轉悲為喜,隨即又板起俏臉,嗔道:“你死到哪去了!”趙無邪笑道:“我給你請大夫去了。”丁采兒哦了一聲,卻見門口踱進一個白須老者,約有百歲高齡,佝僂而行,一步一緩,似乎身患重病。丁采兒頗是不屑地道:“他能醫病?”趙無邪道:“別瞧不起人,我好不容易才將他請來的。”
那大夫眯著眼,沙啞著聲音道:“姑娘手太陰肺經受了重創,又失血過多,且虛火太盛。難矣,難矣!”丁采兒自知傷的是手太陰肺經,不料這老人沒給自己斷脈,便瞧出病因,暗想他倒真有點本事。趙無邪慌道:“真的沒救了?”丁采兒插嘴道:“別信他的,分明是庸醫騙錢!”那老者輕咳一聲,緩緩道:“華老頭行醫半生,雖說不上妙手回春,無病不除,但還算有點糊口的本事。以姑娘傷勢來斷,並非全無救愈的可能。隻是你這脾氣,難矣,難矣!”連說兩個“難矣”,搖頭歎息。
趙無邪聽尚有一線機會,忙道:“是不是藥草太貴,還是世上難尋。我自想法子弄到便是。”華大夫搖頭道:“姑娘內力不弱,受傷雖重,但隻需調養幾日便能痊愈。隻是她傷的是手太陰肺經,已影響到肝髒,而她平日喜飲烈酒,脾氣又大。唉,這病根想要根除,恕老夫無能為力。”趙無邪一時默然。丁采兒道:“要我不飲酒,豈不要被酒蟲活活咬死。哼,小色鬼對我不好,若不罵他幾句,那還了得。”趙無邪道:“不管如何,還請華大夫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盡!”說著拜了一拜。丁采兒見他一心為得自己,心下甜美,也不在插嘴打渾。
華大夫沉吟片刻,道:“也罷,我且先在她‘手太陰肺經’與‘足闕陰肝經’的幾處要穴上施上幾針,以散濁氣。再開副靜心養神的藥方,調養上一月半月便能痊愈。切記不可再飲烈酒,還得修身養性,不可動怒。”說著取出針袋,向丁采兒身上幾處要穴上施針,手法極是幹脆利落,看得丁采兒也暗暗稱奇。
華大夫剛走,便有洛陽城內的士紳名流,富商大賈登門造訪,並送上不少人參鹿茸,燕窩魚翅之屬,一些物事趙無邪根本叫不出名來。丁采兒瞧著滿桌補品,嘻嘻笑道:“看來我的人緣還挺好的。”趙無邪本想說句負氣話,但怕她抓住自己話頭不依不饒,舊傷複發,是以雖心存嫉妒,卻也不便發作。
此時已到冬至時分,北地這幾天已稀稀疏疏地飄落幾瓣雪花,興許是天氣太冷,送禮的人也少了。隻有華大夫仍頂著嚴寒為丁采兒施針療病。
趙無邪裹著棉衣,站在屋簷下欣賞雪景,一時雙手凍得發僵,不住來回磨搓,瞥眼瞧見有幾人探頭探腦,向屋裏窺看,見趙無邪走近,嘀咕幾聲,便即走開。趙無邪認得他們,乃是洛陽大戶派來送禮的仆人,怎麼不進來?隨即便想:“莫非神劍山莊之事已被他們知曉,看來這地方不宜久留了。”正想開門進屋,忽聽屋內丁采兒一聲嬌喝,又聽得一聲慘叫,急忙推門而入,卻見華大夫臥倒在地,口吐鮮血,丁采兒身上也有血跡,不由驚道:“出了什麼事?”丁采兒顫聲道:“他……他要害我性命。”
原來天氣太冷,華大夫年歲又高,出手未免失準,本要向“列缺穴”上施針,哪知手腕一抖,卻是南轅北轍,刺向了胸口“膻中穴”。丁采兒一見,自然大怒,狠狠一掌,將他打得吐血倒地,銀針落下,刺破她小腹皮肉,鮮血長流。
趙無邪聽明原由,皺眉道:“縱使如此,你也不該打他。”丁采兒氣極,道:“哼,我不該打他?我還要踢他!”飛起一腳踹向華大夫小腹,便是自己適才弄傷的部位。趙無邪大怒,反手給了她一巴掌,喝道:“你再耍蠻!”丁采兒捂著臉想要放聲大哭,卻見圍觀之人越來越多,自不能當眾出醜,喝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抓起藥碗,向中間一人擲去,那人躲避不及,瓷碗砸在頭上,頓時頭破血流。
這一下可引發了公怒,一時間“小魔女”、“小賤人”罵成一片,言語愈加惡毒難聽,更有人罵他倆乃是無媒苟合的奸夫淫婦。一時間眾人將幾年來所受的怨氣盡數發泄出來。丁采兒盛怒,抽出紫金鞭,喝道:“我殺了你們!”一鞭打出,啪的一聲,竟打在趙無邪身上,不由怔住。趙無邪忍著疼痛,道:“別打了,咱們走吧!”他其實也是怒不可遏,若是換作平日,非反唇相譏不可,但知今日錯在己方,又丁采兒舊傷複發,隻得暫時隱忍。哪知猛覺背後一痛,竟被人掄了一棍,他驚愕回頭,卻見那人又是一棍敲在自己腦門上,趙無邪隻覺眼前金星亂舞,隨即一黑,便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