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像植物，身上會有人性特殊的香味。
    有些人就像動物，骨血裏充斥野生的本能。
    蘇琅歡是個例外。
    他是一柄寶劍，一柄隨時可以出鞘的寶劍。
    我沒有在上書監看到過像他這樣的孩子，年歲不大，卻過於少年老成。那群皇子的資質跟他相比確是相差甚遠，不可望其項背，但他的身影中更有一股淩厲氣勢，我相信這遺傳自他的父皇，我的叔叔暢沅帝蘇桎珫。
    說起這個，當今聖上有個嗜好，騎射。
    騎射之風起於西番，是西域皇族狩獵時所盛行，東泰初年異邦使者前來進貢，皇帝蘇歧之盛情接待，並邀使者同獵，據史書記載，這場聲勢浩大的狩獵參與者之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曾是多國邦交的一段佳話，自此之後，騎射之風從戰場殺敵之術變為日常活動，由貴族傳入民間，自上而下席卷九州，百姓將騎射視為勇猛高尚之舉，精通騎射的年輕人往往受到眾人尊敬。及至我叔叔這一代皇帝，更將騎射作為一種業餘愛好，每天除了批閱奏章臨幸後妃，就是騎射打馬，聚眾賽事。
    為了討好他，大臣們紛紛把自家的後院改成校場，養一批少年專門從事騎射。
    就連一些後妃也時常穿著馬服在靶場上迎風奔馳，一邊展現自己傲人的身段，一邊炫耀自己得意的馬技，一邊吸引皇上的注意力，真可謂一箭三雕，用心良苦。
    那群男男女女們英姿颯爽地在靶場上奔來奔去，我遠遠看一眼，就蹲在一邊玩自己的木球。
    那邊漫天亂箭，這邊圓球軲轆，至少我覺得自己是比較安全的。
    不知為何，我從小就不喜歡舞刀弄劍。兵器無眼，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丟了性命，這種輕視生命的行為，我向來是很鄙視的。
    但我經常在角落看蘇琅歡和其他皇子的騎射比賽。
    他淩亂的額發在空中飛舞，揚起的衣袂隨著風獵獵有聲，破風而出的利箭直插紅心，引來眾人一陣高呼。
    蘇琅歡身穿馬服，縱韁飛馳的模樣就像是一支射出去的箭，誰也收不住。空氣中傳來汗水和青草混合的氣味，我看著那樣的蘇琅歡，不甘心地甩頭離開，手中緊緊攥著木球，卻無可奈何。
    聖上一直誇獎他騎射出眾，無人能及。
    他一直覺得蘇琅歡是所有的皇子中最像自己的，他和他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張狂不羈，傲視天下，技藝卓群。
    自從玉兒禁止我和蘇琅歡來往之後，我們所有的會麵都是私下進行。
    很多時候，我喜歡看他打馬騎射，纏著他教我拉弓。
    他說我拉弓的姿勢很優美，拉弦的指尖漂亮的無可挑剔。所以他才會不由自主拿起我的手，在我的十個手指上緩緩地，卻又慎重地印上無數個熾熱的吻。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
    他說這是一種喜歡的方式，不同於玉兒或者小六子的喜歡，這種喜歡就像是一棵千年老樹的年輪，一圈一圈，經年累月，枯榮不止，不管時光偷換多麼高妙，也會留下清晰的痕跡，但如果不殺死這棵樹，就永遠看不到永恒的證明。
    隻是那時，你我都還年幼。太天真，太輕信，所以常常自以為是，一往無前。
    往往隻有到了無路可退的時候，才發現當初的誓言並不是牢不可破。
    不論生死，就算隻是聚散，也不過是翻覆之間的事情罷了。
    麵對這大好河山，你我都難以從容，更不要說什麼生死契闊，攜手共老。
    幸運的是，那個時候尚沒有這樣一個眼明心狠的人來道破其中的玄機，所以我和蘇琅歡依舊日日共處，情義漸深。
    對於他的親爹，我的叔叔蘇桎珫，我所有的印象不過是靶場上偷窺的那一瞥。
    他每次出現都是前呼後擁，奴婢成群，後麵跟著大隊侍衛，來勢洶洶，氣場十足。
    玉兒總是拉著我早早離開那一處是非之地。
    她說：“奴婢寧可聖上忘記殿下的存在，也不希望他想起來後宮之中還有殿下您。”
    “玉兒不求殿下將來能夠重見天日，隻要殿下平平安安就好。”
    “你在說什麼傻話。”
    “殿下不懂，但是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我不怕，我還有你，還有小六子。”還有蘇琅歡。
    我在心裏默默地加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