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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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側靠在車窗邊,安靜地向外望著遠處的風景。
    窗簾卷在一邊,優美的褶皺隨著馬車的顛簸而不時泛出生動的弧度。風探進了車內,飛揚起他披散的長發,仿若黑色的絲綢縈繞。
    男人目光深遠,靜若沉潭,靜息間,仿佛觸摸了遠處潑墨的山形和天外隱隱透出的青光。這時夕陽已經沉落了,但天還沒有完全的暗淡下來。這草莽道上卻是已經沉寂了聲息,時而幾聲烏鵲振翅的聲音倒是劃破了這種安靜,但卻也更添詭秘。
    景物隨著馬車的行進而後退,一幕一幕新的畫麵剛剛觸及了他的眼便又迅速的消失。本就暗色,看不真切,卻又這般無情,毫不留戀。男人無奈地揚了揚唇角,忽然覺得傷感。迅景如梭,舊遊似夢,心頭亂事,眼中蜃景……不願再回首。
    車輪軲轆,碾過紅塵,滿地亂絮散作千萬片。
    “吃藥了!”一個身著鎧甲的士兵模樣的中年大漢粗魯的掀開了馬車的門簾,然後低著背跨步走了進來,虎背熊腰,麵目猙獰,有些蓬頭垢麵的極像那駭人的惡鬼。
    “吃藥了!”那大漢見季之沒反應便又吼了一聲,然後將一個藥丸從口袋裏取出,捏在手上,遞到了季之的麵前。
    季之這才反應過來,他仰頭看了那大漢一眼,然後伸手接過了藥丸,點了點頭。
    “快吃!我得看著你吃!”大漢又吼了一聲,顯得有些不耐煩。黃豆大小的藥丸可能是質軟的緣故被他捏的有些變了形。
    季桐歎了口氣,然後用手指抹掉米白色的藥丸上被那大漢的髒手帶上的一點灰,微微凝視了一下,隨即斂著眉頭將它塞入了口中,然後閉著眼睛吞了下去。
    大漢見他似乎是吃完了,然後用手扒開了季之的嘴,湊近看了幾眼確定他全部吞下了才收手轉身離開。也許是剛剛被捏的生疼的緣故,季之用手揉了揉下巴上被手指按過了的地方。然而這一揉,愣是暈開了那大漢留在他臉上的灰黑的指印。他臉色有些蒼白,讓這兩團顏色看起來更加的深更加的髒,也更加的讓人狼狽,不過他沒有注意到,摸了兩下便不再繼續了。然後將被子緊了緊,靠在床邊繼續休憩。
    馬車一直行進著,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停到了一家很小的客棧門口。
    一座繁華和另外一座繁華相連的地方必定是貧瘠,而他們正經曆著這種變化。在去匈奴而遙遙未到的路上,路越來越窄,景色卻越來越空曠。幸而馬車不算太大,跟著押送的人也不算多,一路上管理起來也還算方便。士兵們衣著普通,鎧甲也故意沒有選用軍隊的樣式,行在街巷道口,也不會顯得太顯眼。
    他們這樣已經行了八九日了,之前兩天一直宿在野外,今日好不容易碰見了家客棧,定要好好吃頓飯洗洗澡才好。騎馬的幾個人早已經迫不及待下了馬,進到店子裏去了。駕馬車的那大漢見狀也不願意落在人後,於是立刻停了馬車,鎖上了車門然後跟著進去了。
    酒足飯飽,然後才有人拿了兩個饅頭出來。
    “天殺的,真麻煩!”一邊嘴裏念念有詞,一邊跨著大步走到馬車的窗戶邊,那人大吼到,“喂喂!吃飯了吃飯了!”
    然後也不看裏麵的人有沒有反應就把饅頭扔了進去。馬車裏麵很黑,黑的好像能把白花花的饅頭弄髒似的。那人而後往裏麵看了看,覺得裏麵似有呼吸的聲音,想必是沒死,便一臉厭惡地離開了。
    季之仍然斜靠著,沒有動,兩個饅頭安靜地落在了濃重的陰影裏。
    後來深夜,客棧也熄了光火,黑暗便整個簇擁而來,細膩,強勢,無孔不入。不過他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緊閉著眼睛,所有的直覺都在抵禦著痛苦。渾身的冷汗打濕了厚厚的衣服,麵色蒼白,唇無血色,渾身不住的顫抖……等到後半夜痛苦稍微平息了,冷風吹著他濕透的衣服,那種刺骨的寒便是刺激得他再也睡不著了。
    他一雙清明的眼睛如同夜裏泛著波光的潭水,在混沌的黑夜裏顯得那麼的特別,仿佛明鏡,明鑒世事。不過,他卻鑒不清自己。
    坐擁孤枕寒衾,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到底,那個曾經叱吒戰場,策馬揚鞭,意氣風發的季之是自己……還是現在這個孱弱的季之才是真實。不過,不管怎樣,他都是天朝的皇子,不管是傲氣萬丈還是苟延殘喘,活著的一天都不是為自己而呼吸。
    若他是臣,那麼,他為他開疆辟土,為他鎮守邊陲,隻為守住他最遠的視線,哪怕是馬革囊屍也在所不辭。若他是君,那麼其實他可以讓給他……他並不在乎這個位置,若是真的要守住這個朝代,不論官階,無關地位,即便微如螻蟻,哪怕透支自己的生命,也不能擺脫內心的責任。
    而要真的守住這個朝代,其實也是為了要守住他。
    季之垂下眼簾,心情有些難過,他想著季桐,想著他淩厲的斥責和複雜的眼神,想著那日朝堂上他絕情地揮袖而去,卻又在那日看他出城時斂緊的眉首,不禁心生惋惜。
    其實有時候自己也怨過他,可終究沒有恨過他。
    恨一個人需要無時無刻不臆想著將他抵在刀尖上,而季之卻舍不得,從小,季桐都是他溫在胸口上的寶貝弟弟。當關心都成了一種習慣,融進了他的生命裏,便不覺得那是一種特意的照顧了。
    每當夜晚安靜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十幾年前那肥肥矮矮粉粉嫩嫩的季桐追趕著自己叫“咯咯”的稚嫩的聲音依舊回蕩在耳邊,他回憶著那時季桐天真的笑容,想著那時年少美好的日子,微笑就蕩開在了嘴角。
    他努力實現對母妃的承諾,默默地完成對父皇的誓言。
    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年幼的季桐,然後,描繪江山,駐守著每一寸土地……白骨血染草,黃沙夜守屍,不在他身邊的日子是日日奮力的揮刀殺敵,是時時謹慎地登高遠眺。
    其實,身後也不是母妃,身前也不是父皇。那些時候,用責任或者渴望度日如年。等到邊關戰事平定了,回到故都的時候卻發現,物是人非,發現那稚嫩的孩童長成了挺拔傲氣的少年。終於走近了,麵對著麵了,伸出手,卻發現自己揮刀弄槍的粗糙的手真的不能也不配再握住他白皙修長的書寫天下的手指。
    手僵在了半空中,對著季桐淩厲的莫名湧動著怒氣的鳳眼,竟是覺得尷尬。
    冷冷的感覺封凍了欲脫口而出的疑惑。季桐望著季之,卻似乎惹怒了他,然後冰冷的聲音在朝堂中想起。
    “大將軍風塵仆仆,還不快帶去好生歇息裝整一番。”
    然後就被下人們領了出去。季之想著,一身汗味,沾染血腥,滿身塵沙的自己或許真的是惹惱了季桐,他小時候最愛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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