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熙熙攘攘的大街，蘇霂霖突然有些無措。那個人給了他一百塊大洋，讓他三天後在這個地方等他，卻沒有說明具體什麼時間，他趕完兩場戲，又向班主請了半天假，急匆匆的趕到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而現在，已是垂暮。
    天際彩霞褪去，漸漸染上墨色，蘇霂霖依舊茫然的站在原地，身邊的人行色匆匆的趕著路，偶爾向這邊投來幾個別有意味的眼神。
    蘇霂霖穿著對襟的灰色長袍，寬大的衣袍更凸顯出他的纖細，在暮色中更顯單薄。
    “吱——”一聲刹車，一輛烏黑的轎車停在了蘇霂霖身前，透過車窗玻璃，蘇霂霖看見了那個目不斜視的人。
    接著，後車門打開來，坐在上麵的那個男人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眸子掃過蘇霂霖的臉，然後轉回了頭，淡淡的一句：“上車。”
    蘇霂霖愣了一下，然後才醒悟過來是讓他上車，忙抬腿踏上那與自己絕不相稱的轎車。
    男人很久都沒有開口說話，蘇霂霖有些不安，對於這個把他“買下來”的人，他一無所知。
    忽然，男人開口，低沉的嗓音帶著些漠然，“我叫楚絡。”
    楚絡！
    蘇霂霖有些驚訝，楚絡這個名字，他還是聽過的，上海有名的玉器商，上海商會說話最有分量的人。隻是沒想到，楚絡竟然這麼年輕，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我是蘇霂霖。”蘇霂霖回答。
    楚絡點點頭，又問：“你父親葬了嗎？”
    蘇霂霖點點頭，“多謝楚老板掛念，家父已經入土為安了。”
    “叫我楚絡。”
    蘇霂霖久久沒有回話，楚絡也沒有再開口，狹小的車廂內一片沉默。
    蘇霂霖垂下眼，開口，“楚老板，你的錢，我會償還的。”
    楚絡轉過了頭，幽深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蘇霂霖，然後淡淡的說：“你說，賣身葬父。”
    “是，”蘇霂霖捏了捏拳頭，“沒錯，隻是把我自己作抵押，等我賺夠了錢，我會把自己贖出來的。”
    楚絡好看的眉皺了起來，盯了蘇霂霖好一會兒，才轉過了頭。“你的工作。”
    “……”蘇霂霖有點難以啟齒，他是一個戲子，很卑賤的職業，在上海這種大城市，戲子更是大多被人看不起的。若是家境還能過得去，誰會願意自家的孩子出來唱戲。戲子，大多都是迫不得已罷了。蘇霂霖將頭轉向窗外，頗有些嘲諷的開口，“我是唱戲的。”
    “戲班。”楚絡馬上問道。
    “民生戲班。”蘇霂霖有些詫異的轉過頭，卻正好對上了那雙幽深的眸子。那裏麵有好多無法言明的色彩，望著那雙眸子，蘇霂霖匆忙轉過頭去。
    那個眼神，太強勢。
    這時，車停了下來，蘇霂霖有些好奇的望向窗外，發現這是一棟三層豪宅，轎車已經駛進院子，停在了豪宅門前。
    蘇霂霖跟著楚絡走了進去，來到大廳，楚絡坐在了沙發上，“坐。”
    “謝謝，不用了，我還是習慣站著。”蘇霂霖回答，自己這樣的裝扮，與這豪宅裏的一切，完全屬於兩個世界，包括，這座豪宅的主人，楚絡。
    楚絡抬頭看著他，“你以後可以在這裏工作，不必去戲班了。”
    蘇霂霖眼裏盛滿了驚訝，轉念一想，自己現在如同簽了賣身契，雇主提出這樣的要求，著實不奇怪，但是——“對不起，楚老板，我想要償還你的錢，但不想要換個工作。”
    原本，蘇霂霖是可以離開戲班的，但是就在昨日，戲班裏另外一個與自己同是在台上飾女角兒的阿染從台子上跌了下來，摔斷了腿，再也無法登台。如今，戲班裏在台上飾女角兒，而且能挑大梁的人隻有自己一個了，戲班班主李青采對他有恩，所以，即使唱戲累了點，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離戲班而去。
    楚絡稍稍有些訝異，“那我買你來還有什麼利益？”
    蘇霂霖怔愣，然後低下頭，“我可以支付利息的。”
    楚絡搖搖頭，“不必了，全當你是借我的錢吧。”
    “多謝楚老板！”蘇霂霖很吃驚，然後驚喜，向楚絡鞠了一躬。他微微抬頭看了看大廳裏那做擺鍾，已經快要到七點，稍稍皺了下秀氣眉頭，“楚老板，我現在可不可以先回去，我在七點半還有一場戲。”
    楚絡站起來，點點頭，“那好，我送你。”
    “不必麻煩楚老板了，我走著回去也是很快的！”蘇霂霖立刻拒絕，他隻是一個卑微的戲子，哪能讓楚絡送回去，本來自己所謂的賣身葬父就讓戲班裏不少人頗有微詞了，他要在戲班呆的時間不短，這話柄，能不招就不招。
    楚絡看見了他眼中的倔強，便放棄了這個想法，“有時可以來找我。”
    蘇霂霖又鞠了一躬，此時的聲音已經淡然，“多謝楚老板，我先告辭了。”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座宅子，背影挺拔，滿是倔強與自身的驕傲。
    望著蘇霂霖離開的背影，楚絡心中有些無奈，縱是我想留住你，可我也不能鎖住你，罷了，做你想做的吧。
    “劉伯，備車，去民生戲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