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燃·秦宸 第二章 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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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偏西了一些,華顏便已做出了決定,徒步進宮,到了淩瑞千雪的寢宮前。
守門的公公見是他,不懷好意的聲音如指甲刮鐵板般響起:“丞相大人,皇上正龍眠,不便見你。”難聽的嗓子抖起華顏一身不爽快。
整個皇宮,最多的生物就是太監,他們如同浮油一樣無孔不入,對任何流言蜚語了解得比當事人還清楚,密密匝匝的情報網像蜘蛛絲一樣絡住皇宮。華顏一向不喜歡他們,卻不得不小心行事,以免得罪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懇請林公公通報,華顏的確有急事相報。”他按下心中的怒意,掏出一遝銀票塞到他手中。
林公公竊喜,裝模作樣地推辭了一下,又急急收入囊中,快笑爛的臉表現出與之前完全相反的敬重:“那麼您在此一歇,小的馬上去替您問問。”語罷,滑蟲一般“哧溜”進了寢宮。
等待半晌,林公公一搖一擺地甩著灰白的拂塵,吸吸鼻子:“丞相大人,皇上準入了。”滑膩的聲音像油汙一樣讓華顏一顫,他趕緊進去,加快腳步。
明黃色的身影靜佇在床邊,淩瑞千雪一隻手隨意垂在身側,另一隻手輕撫床沿,正在想些什麼。華顏見她沒注意,輕咳一聲:“皇上。”
淩瑞千雪這才回過神,轉過臉,暗紅的眼睛顯得疲憊。皇袍鬆鬆散散地搭在金紅色便服外,金絲繡出的龍環繞其身。她懶懶地移步到黃玉靠椅旁,坐下,抬眼直視華顏:“愛卿有何事?”
華顏毫不回避地凝視她高貴清麗的臉龐,一字一頓地說:“臣決定親身去秦宸談判,望陛下準奏。”堅定中卻有一絲別樣的企盼。
淩瑞千雪震驚得“騰”地站起,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整袍坐下,對華顏探究的目光有些回避:“愛卿不必親自去,朕會派人同秦宸邊界官員商議。”
話音剛落,華顏的眼裏就溢滿笑意,隻是一瞬,笑意又散發苦澀的滋味。
“皇上,您可要考慮清楚,這次動亂並非一般的騷動,不能用普通手段解決。您派幾個小小的官員同秦宸交涉,怕是行不通。”
淩瑞千雪早已麵孔陰沉,直直地盯著他抱拳的手:“愛卿是在懷疑朕的能力?”
“臣不敢。”華顏忙搖頭,上前一步,靠近了熏著龍涎香的爐,白煙直往他臉上撲,香味濃鬱得快蓋過了他身上的青梅氣息,“皇上,這次您真的要三思。否則,淩瑞就不會安寧,人民又要忍受戰之罪!”
最後三個字他咬得極重,清亮的聲音回蕩在寢宮,淩瑞千雪一顫,暗暗握起拳,長而利的銀藍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鮮紅的血成股流出,被她藏在皇袍之下。
華顏敏銳地覺察到不對,抬眼看看她,沒看出任何端倪,她懶懶的充滿霸氣的姿勢以及清麗臉龐上的陰鬱都一成不變。
“你退下,容朕靜一靜。”淩瑞千雪忍著痛,堅決地命令道。
華顏沒轍,隻得退出寢宮。
淩瑞千雪久久地凝望著他清修的背影,重重地歎了口氣:“唉,我該如何……?”慵懶褪去的她,斜身倚在床邊,掌心的血讓她暈眩,臉色蒼白如紙,她沒出血的手從枕邊搜出一個粉青色瓷瓶,倒出白色粉末敷在另一隻手掌心,血才開始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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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已經傍晚,想起他和莫言喝酒的約定,華顏就加快步子。心中仍是煩悶,唯有能做的事就是借酒消愁。“嗬,”他勾起嘴角,因為從這兒一眼望過去便可以看到莫言和一個小小的人正在興高采烈地攀談。小孩嘰嘰喳喳地給莫言說著什麼,聲音如黃鶯出穀。莫言笑得找不著北,拊胸彎腰,突然“咚”地倒在亭中的欄杆旁,“哎呦哎呦”地大喊屁股痛。
小孩被他佯裝痛苦的神情嚇到,趕緊從亭中躍出:“莫伯伯你挺住,我去拿藥。”墨色的影子在梅樹間竄來竄去。
華顏見狀心裏的煩惱消失大半,揮手一擋,那墨色的身影便掛在他腰上,緊緊纏住了他。
“顏哥哥,快去救莫伯伯,他……他快不行了。”軟軟的童音帶著哭腔,小孩將臉埋在華顏青色的腰帶中,後悔又焦急的可愛模樣逗得華顏放聲大笑。
“小顏啊,快過來,你那日訂做的鼓做好了在這兒呢!”
腰間的小孩愣了愣,雙腳垂在地上,放開華顏,不敢相信地轉身:“莫伯伯,你……”
莫言開玩笑地衝他眨眨眼:“我是靈魂出竅,找你報仇的——拿命來!”
小孩承受能力太差,又膽小,“哇”地一聲哭出來,緊緊攥住華顏的衣袖擦鼻涕眼淚。
華顏不讚同的瞪了莫言一眼,蹲下身將他抱起,溫聲細語安慰道:“要荀不哭了,莫伯伯還活著呢,他跟你開玩笑的。”寵溺的撫摸讓要荀賴在他懷中不想下來。他很快止住哭,怯怯地水汪汪的眼瞟了笑嘻嘻的莫言一眼,又雙手環住華顏白皙的脖子,將臉貼住華顏的臉,來回蹭著。粗糙的觸感磨得華顏生疼,他卻什麼也沒說,容他繼續。
這孩子是個神秘的孩子,目前華顏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他叫要荀,他會彈琴。第一次見他是在梅樹上,要荀鬼鬼祟祟地偷摘了幾個青梅藏在懷中,沒想到一回頭就被華顏抓個正著。華顏並沒責怪他,因為他對這個孩子的臉頗感興趣——右半邊精巧可愛,左半邊密布墨痕。說是墨痕,實則是一種失傳已久的蟲毒,名為墨蘭。中了此毒,在十四歲前左臉會長出形似墨蘭的粗糙黑痕,十四歲後黑痕就會向全身蔓延,最多五年可以讓一個人喪命。要荀骨架比同齡人小,看似十歲左右,實則已經十三歲。要解此毒,他僅剩四年。
出於對製藥的熱衷,華顏琢磨起這種毒。現存資料稀少之極,他尋不到解毒方法,隻好摸索著用少量藥劑試解。
“上次的藥怎樣?”華顏關心問道。
要荀搖頭:“沒用。”
上百次同樣回答,華顏已見慣不驚,抱著他爬上小坡,走進亭子。
青梅酒,最沁腸,未飲先醉,梅香沾裳。
華顏興致勃勃地坐下,要荀縮著身子坐在他腿上。“言叔,鼓呢?”他心中湧起興致。
要荀睜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向煮酒的莫言。莫言右手在欄杆上摸索一陣,扯下一根白繩,繩上掛著白絲繡紅梅的兩個巴掌大的口袋。
華顏將要荀放到另一根凳上,接過袋子,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伸手入袋,掏出兩根鼓槌,讚賞地點點頭。這兩根鼓槌通體青白,質地堅硬而不緊實,敲打起來十分順手。
“我要玩。”要荀伸過手,糯糯的聲音懇求道。
華顏依了他,把鼓槌放在他手上,自己捧出絲質口袋中的小鼓。這鼓相對於裝它的袋子而言,樸素至極,隻有鼓身點綴了幾簇純白的青梅。淡黃的鼓麵被磨得光滑,沒有一絲木頭的粗糙。華顏滿意地用左手食指關節輕敲:“嗒,嗒,嗒。”激起鼓聲如雨落,雨水似是帶著梅花的清香。
“小顏今晚要敲鼓不?我去搬來。”莫言守著還沒開的酒,問道。
要荀期待道:“對啊,顏哥哥,咱們很久沒合過了。”
說到底,華顏並非精通音律,他也沒有多少音律方麵的研究,隻是他從小對鼓情有獨鍾,敲得也很有節奏,是以讓莫言訂做了六麵鼓,從大到小,音色從雄渾到清越,六麵鼓均是和手中小鼓一般無華。
他舉起小鼓,以鼓槌不按節奏地“嗒嗒”敲擊:“今晚我隻想來個宿醉,不想做其他事。”言及此處,淩瑞千雪帶來的黯然又開始在他棕黃的眼眸中浮現。
要荀不說話了,無奈地和莫言對視一眼,莫言苦惱,輕歎道:“那麼天已黑,酒也煮好,咱們飲酒吧。”灶上青梅酒“咕嘟咕嘟”地翻騰起來,香氣愈發醉人。
要荀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顏哥哥,我不愛酒,今天就走了,改日陪你玩,你一定要和我合奏一曲哦。”
華顏眼光微動,對要荀真誠的視線有些抵觸。遲疑半秒,他伸手撫撫要荀軟軟的墨發:“恩,我答應你。”
要荀在他光滑的臉上猛地一啄,輕身躍出梅林亭,聲音漸融入夜色:“顏哥哥,莫伯伯,來日見……”
要荀離開了,梅林亭恢複沉寂。
莫言不知怎麼勸,看著華顏口渴般一杯一杯飲下青梅酒。他從小承擔的東西太多了,多得莫言這個助他的人都覺得身心疲憊。
華顏十五歲時,苦練的功夫被人廢去,距今十餘載也沒聽過他的一句抱怨,對自己,對下人,態度始終親切體貼。一生能遇見華顏,是他的福。
想製止卻無法製止,莫言隻好拖著日漸衰老的身軀默默走開,留下華顏一人,三影對月,酒未到,先成淚,消不掉如江之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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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落暉府。
麻雀“吱吱”在青梅樹上嬉戲,滿園鳥叫聲。
這時,和諧之境卻被一聲刺耳的喊叫打破:“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封丞相落暉華顏為淩瑞使者,去往秦宸談判——特賞黃金千兩,永世富貴——”
末了。太監的嗓子像是被什麼卡住,“咳咳”咳嗽起來,驚起滿園鳥雀,又是一陣喧鬧。
等這陣喧鬧過去,華顏接旨,清亮的聲音帶了些許沙啞:“既是皇上要求,臣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