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錦緞紅，皇城欲燃。
    沉重的嫁衣裹了我一身，拖了我前進的步伐，一步步在萬眾矚目中走向高台之上那個紅衣翩然的人。
    麵如冠玉，身姿凜淩，威儀風華天成，華胄明光自擁。
    這便是我將要嫁於的人——當今天子，我將成為他的皇後，入主後宮，成為這一國之母。
    嫁人沒什麼不好，猶記得爹爹接到聖旨後雖然還是一貫的模樣，但眉眼裏皆是喜悅。
    而娘親則是不動聲色，並且覺得理所當然——這些年外邊怎麼傳我的驚世才華跟淡定沉穩，她是一清二楚的。隻是不曉得，倘若娘親知曉我的這些盛名，什麼字字珠璣，弦上飛花，皆是雪姬所為，該是何種表情？
    琴棋書畫，我都是會的，但也僅僅是會的程度。而雪姬，僅僅是跟著我身邊學了些日子，纖指撥出的，就是天上靈歌，非常人能夠企及。
    我知道，我從來都比不上雪姬。
    我慢慢走向今上，隔了袖層，將我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哼。”
    他從鼻子裏發出聲來。我看也不看他。
    雖然不清楚俞成胤為何願意將令他厭惡無比的我娶為皇後，但我也並不那麼好奇。反正他的後宮裏，總會要填充人數的，而我，也總要進入一家門戶裏去。
    大家都還算是熟人，相處起來，也知道彼此的底線，省去了許多麻煩。
    這場婚禮的最後，我跟他攜手並立，望天下人對我們二人俯首祝賀。
    呼聲震天。
    高台之上，除了廣袤蒼藍的天空，與身邊的俞成胤，再無人能夠站在我的左右。
    台下人頭低垂，黑壓壓一片如墨雲，各自的禮服緊貼地麵，無人敢動。包括我的爹爹，也對我俯首稱臣，把他的膝蓋他的額頭，與青石板地麵相磕。
    我目光逡巡了許久，終是沒能發現雪姬的身影。
    夜深。
    紅燭高燒。熏香撩人。
    我換了身衣服，仍舊是綴滿了珠寶明器，繡滿了金線銀絲的華服。沉重的鳳冠壓得我的脖頸一陣陣酸痛。蓋頭遮去我大半的視線，我隻能見著我擱在膝上的雙手，藏在袖裏，隻露出十個指尖。
    我很餓，也很渴。但是沒人給我一口水，或者一點吃食——雪姬還是不在。
    我很少主動告訴別人我的需求，因為沒必要。有雪姬在，她什麼都替我準備的妥妥當當。我隻需坐在那裏，伸出手接過來便是。
    我抿抿嘴，果然如同俞成胤所說，我對雪姬太過依賴了嗎？
    “咕——”不行，真的很餓。
    我一把掀開了蓋頭，將新房環視一周，沒有喜娘在，正好。
    我扶著沉重的頭冠，小心的走到桌邊，隨便捏了一塊糕點往嘴裏塞。
    “吱——”
    房門猛然被關上，我還聽見“哢噠”一聲，落了鎖。
    抬頭望去，卻是消失了一整天的雪姬。簇新的禮服裹出她曼妙的身姿，隻是燭光搖曳，我辨不清她的細微表情。
    “雪姬，我餓。”我說著，繼續將糕點往嘴裏塞。
    雪姬走過來，替我倒了杯茶水，“慢點吃。”
    所以說，隻有雪姬最好了。
    我嘴裏慢慢嚼著，雪姬有點訝異，口氣有些奇怪，“果然是嫁了人就變得淑女了啊，這麼小口小口的，不餓就別吃。”
    “頭冠很重。”
    雪姬扁扁嘴，卻伸手過來替我托住鳳冠，“我給你拆了再吃吧。”
    “恩。”
    鳳冠被取下來的一刻，前所未有的輕鬆。我動動酸痛的脖子，壓了這麼一天，隻怕脖子都短了不少。
    雪姬柔荑溫柔而有力的按壓著我酸痛的部位，我半偎在她懷裏，同以往一樣。
    雪姬難得的沉默，而我本來也不是話多的人，整間新房隻有燭心爆裂，跟我咀嚼的細微聲音。
    “你這麼個樣子，進什麼宮啊。”
    摸著我的頭，雪姬突然說了句話。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會進宮？這個問題，你該去問那個俞成胤才是。君王之意，誰曉得。
    不曉得是不是今天太累了，漸漸睡意和著滿眼的暖紅，浸滿了全身。
    我揉揉眼，不行，這個時候睡著了，等會子俞成胤來了，怕又找到理由對我冷嘲熱諷。
    隻是倦意一旦湧上，怎麼也擋不住它的浪潮。
    陷入暗沉而鮮紅的睡眠前最後一瞬，我聽見雪姬前所未有的溫柔聲調，“好好睡吧。”
    一夜無夢，再睜眼，天光大作，明陽映窗。
    我茫茫然坐起身，衣衫已經換做了寢衣，人也在鬆軟的被中。房內除我之外再無他人，半截殘燭佇立，暖香將盡未盡。
    披衣而起，正要推門出去，用力了幾下卻沒開的門，原是從門外被鎖上了。
    退回來到桌邊坐下了，就著昨夜的冷茶慢慢飲了兩三杯，不急不躁。
    第三杯還沒吃盡，“哢噠“一聲，門被推開。
    雪姬臉色蒼白的走進來，單薄的白衣籠著，似是才從水裏出來，濕漉漉的頭發披散在肩，在白衣上氤氳了大片水漬。她眼神黯淡，唇色無光，正是一幅心神受了重創的模樣。
    “雪姬？”
    雪姬過來抱住我，埋頭我的肩窩，她身上冰冷的水汽透過來，森森涼涼。
    雪姬什麼也沒說，放開了我之後，便著手讓人替我梳洗打扮。
    我沒見著我的皇帝夫君，據說昨晚熄燈圓房之後，便披衣夜起，回了他自己的寢宮。而太後那邊也安安靜靜，沒什麼人來傳話，似乎對於新婚之事極為滿意，聽聞太後還對送去白絹落紅的宮侍和顏悅色，發了好些賞賜。
    雪姬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對於將我鎖於房內一夜也不給出任何解釋，隻是忽然沉默。
    原來如此。難怪那些日子她再三確認我是否真心嫁入皇家，是否願意成為皇後——怕是，雪姬替我去給皇帝侍寢了。
    對心高氣傲的她來說，勉強自己委身於俞成胤身下，最是難以忍受。
    而雪姬不說，自然是安排好了一切，不怕暴露的。我也默然於心。
    這不僅是因著感動，也因為這事非比尋常——這隻會是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