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爍蕃外（三）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轉眼數十載，君爍的長子都已成家立室。那日，君爍同往時一般去鳳藻宮裏小坐，不過的是，平時是自己走去，而這次卻是被人抬著進去。
    鳳藻宮裏的一切同往時一樣，案頭的鎮紙還壓著瑾兒未成寫完的小楷。君爍輕輕咳，隨侍的太監忙上前遞上錦帕，咳完，錦帕上一抹暗紅，令太監沒慌了手腳，忙著去宣太醫。君爍無所謂的揮揮手阻止了他們的動作。當年瑾兒便是吐盡了心頭血離他而去，今天自己這般便是要償還她自己所欠他的心頭血。
    案上的小楷，紙色已經發黃，怕是輕輕一碰便要化成碎片了罷。字跡也盡模糊了，但是君爍知道那上麵寫著什麼，在他第一眼看到便深深記在心裏了，瑾兒最後留在這世上的字……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露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常恨水常東①
    他早就應該知道他心思細膩的瑾兒，怎麼會不難過自己的不忠，妹妹的背叛。她自己的心思藏的那麼深，隻會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神傷。
    他這一生隻欠他的瑾兒，卻是無法償還的。如今，他的生命也要到盡頭了，能見到瑾兒麼，他心裏陣陣不安。如果見到了……瑾兒會原諒他嗎？這段日子他時時想起從前，第一次同瑾兒想遇；第一次把瑾兒擁在懷裏；第一次把花兒插在瑾兒發間瑾兒嬌羞的俏臉……還好，君爍不自覺的勾起嘴角，還好，他和瑾兒還有這麼多美好的回憶。
    君爍躺在鳳藻宮瑾兒曾經的床榻上去的安祥，在生命的最後一時刻，當年瑾兒離去時都沒有落下的淚緩緩流下。他欠瑾的，如果有來生，希望可以償還。
    原來死亡並不是結束。
    元神歸位後，君爍萬萬年的記憶回到了腦海，他記得自己是鬼族的王，他記得自己厭倦了不老不死的萬萬年如一日的無聊，所以跑去人間輪回了一遭。第一次，他對自己無所不能的身份感覺到興奮。自己是鬼王，那麼不就是可以輕易找到瑾兒的轉世了麼？這樣不就可以再和她在一起了麼？
    鬼君興衝衝的去了地府，尋了輪回冊，然，卻沒在上麵找到瑾兒的輪回轉世。
    不止沒有瑾兒的輪回轉世，甚至根本沒有瑾兒這個人。君爍細細的翻閱了輪回冊。夏家隻有一女，名慕涵。沒有關於瑾兒的任何記錄。
    身為鬼君的君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輪回冊上記載著凡人的世世輪回。那瑾兒便不是凡人了，同自己一樣，死後便歸位了罷。
    君爍又憂又喜。喜的是，瑾兒不是凡人，沒有輪回不會忘記自己，自己就有機會補償她，同她再續前緣。憂的是，這上窮碧落下黃泉，自己要去哪裏尋呢？
    那慕涵也是名奇女子，自己身死後，那慕涵居然也自己結束了生命。在地府看到那個被自己冷落了數十載的女子，君爍再硬的心也軟了下來。這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命中注定便是愛自己，伴自己渡過一生。隻是瑾兒的出現，打亂了她的命數，和他的命數，如果沒有瑾兒，君爍想，也也許自己真會也愛上這女子。
    退去了一切紅塵的鉛華，那女子跪在自己眼前，希望自己可以帶著她一起，哪怕自己不看她，不愛她，隻求能讓她跟在自己身邊。君爍看著那同瑾兒一模一樣的臉，終是不忍心，帶她回了鬼族。
    在鬼君的宮殿裏，慕涵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她非主非仆。但是她自己並不計較，隻要能時時陪在君爍身邊她便滿足了。
    同樣，她也知道那兩百年，君爍是如何為尋找姐姐而東奔西走。慕涵心裏對姐姐，也有著說不清的感情，當年害死了她，以為自己就可以取代她陪在君爍的身邊。可是卻沒想，事與願違，自己的做為隻讓自己……同君爍的關係，卻是俞走俞遠了。
    光陰荏苒，一晃兩百年，對於曾經君爍來說。百年不過是轉瞬既逝。而對於現在君爍來說，兩百年真是太久了，雖是看淡了人間的花飛花滅。但是卻一直尋不見自己心心念念著的人。
    所以，他終於在皇城裏見到那她時，他甚至忘了不得在人間隨便施法的禁忌，出現在她眼前。
    他的興奮難語言表，他貪婪的看著她看，這麼多年，她變了許多。眉間有洗不盡的哀愁，渾身上下環繞著妖氣和鬼氣。但是他確定她是自己的瑾兒，因為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她十五歲年看自己時一樣的愛意。
    他們分開太久了，君爍告訴她，自己愛她，想要保護她，想要……補償她。
    而那個如水般的女子卻說，“慕涵愛你……”
    嗬……君爍愣了，自嘲的笑，笑的悲涼。是了，他怎麼忘了，她最最寬容大度的娘子，永遠都有成人之美的美德。當年為了成全他同慕涵犧牲了自己，如今……卻還是這般麼。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他仰天長笑，瑾兒，你為什麼不能平凡些，自私些。你的賢良淑德，是枷鎖，折磨你，也折磨我。
    注①：電視劇[宮]裏的一句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