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帆……
    原本還想著自己狀似毫不在意提出的同床共枕會讓這孩子有一瞬的別扭，卻不想他的回答竟然是這般的幹脆，瞪著隻是轉瞬間就已經鑽進被子裏的少年，水千玨有些失落更有些釋然。
    “怎麼了？”雙手攀在被頭上，探著頭看立在床邊的青年，遠帆有些不明所以。
    “去裏麵。”背對著床上少年，水千玨解開腰間絲絛寬去外衣。
    “哦。”對睡在裏麵還是外麵到沒什麼意見，水千玨說他就乖乖的向裏麵蹭蹭，然後又揭了裏麵那床被子，鑽進去，仰著頭看著水千玨。
    “睡吧。”轉身放下帳子的時候正對上少年那雙有些困頓的眼睛，水千玨的心髒再一次不爭氣的漏跳了一拍。
    “唔……”低低的應了一聲，遠帆竟真的合了眼眸。
    吹熄了桌上燈盞，轉身回到床榻前水千玨先是仔細合攏了幔帳，然後人才鑽進被子。
    頭枕在枕上，一抹級淡的屬於身邊少年的氣息縈繞上來，水千玨眼眸一暗然後側過頭去，幽暗的光線下身邊少年一張白淨的臉給皮膚上泛起來的淡淡的光暈籠罩著，淡色的眉毛，長長的睫毛，微微抿在一處的雙唇還有很是放鬆的身體，全都透著股自己很少看到的放鬆。
    “千玨，包子很好吃。”就在水千玨的注視下，身邊少年長長的睫毛一動，一雙漆黑的眸子正對上了身邊的青年。
    “你喜歡就好。”少年的聲音不複白日的清亮，帶著些鼻音更透出股困頓，水千玨的聲音也越發的沉靜。
    “嗯。”低低的應了一聲，遠帆又合了眼眸。
    第一次在沉星鎮吃到這家的水煎包，遠帆隱隱就有了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記憶卻若河道上的閘門一般，水未到就關的死死的，不透一星星的水過去。
    直到今日，看見了水千玨拎著的那隻食盒，那閘門便若洪水將來一般，有所鬆動，然後在水千玨離開去聚義廳的這幾個時辰內緩緩開啟。
    遠帆第一次吃到這樣的包子不是在這個千年前的時代，而是千年後，他一直生活的那個時代，一個疾風驟雨，風雨交加的夜晚。
    記得，那是遠帆上大學後打的第一份工，職務是一家中餐廳的服務生。
    那天本不該他當班，可是那天有個大款包了整個餐廳給自己的兒子過生日，上百桌的宴席，上千人的賓客若隻是當班的服務生是遠遠不夠的，於是，才從學校回到住處的遠帆便被領班一通手機給催回了餐廳。
    流水一樣的宴席從中午一直擺到晚上，送走最後一撥餘興正高想要尋著酒吧或是KTV繼續的客人，收拾了杯盤狼藉的餐桌，擦幹淨地板從餐廳內出來時已經是後半夜。
    外麵原本還月朗星稀的夜空不知何時已是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眼見著一場暴雨就將落下。
    雖有服務生要留下躲雨，可是想到明天還有選修課要上，這裏又沒有睡覺的地方，留下來也不外乎是和這些人磨牙，遠帆還是謝絕了其他人的挽留，抱緊雙臂，拉緊身上單薄的白襯衣一頭衝進滿天的狂風中，希望自己能趕在雨落下來之前趕回住處。
    可惜，天不遂人願。
    人才奔到半路，就有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的掉下來，砸到身上。
    雖是夏日，可這後半夜的驟雨卻是冰冷異常，打濕了遠帆身上衣物，也立刻帶走了他身上的溫度。
    天上一道閃電接著一道閃電的劈下來，耳邊悶雷一個接一個的炸響，遠帆跌跌撞撞，頂著幾乎能將他吹走的狂風和打在身上一陣陣發冷的瓢潑大雨終於在半個小時後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然後一頭紮到床上，人也暈了過去。
    記憶中……昏迷的前半段，自己是在一個又一個的噩夢中掙紮，噩夢的內容雖不盡相同，可是那忽而若落進冰窟窿一般的徹骨的陰寒，忽而若衝入火海的若整個人都燃起來的燥熱卻是不變的。
    然後呢？然後不知道在冰山火海中折騰了多久，人幾乎奄奄一息的時候，就被那股讓他熟悉，讓他安心的味道整個包裹，不同於火海燥熱的溫暖很快取代了透骨的寒意，噩夢也被耳邊低低的耳語聲趕走，人……終於在獨自掙紮了半夜後沉沉睡去。
    再清醒昨夜的狂風暴雨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從窗口照進來的明媚的陽光。
    頭雖然有些沉，身子也有些虛脫，他的精神確是很好。
    對著這間破舊窄小的小屋子，遠帆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甚至一度以為昨夜那有人伴在身邊，有人在耳邊低語的情形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隨後，他就看到了床邊那張破木桌上放著的那隻飯煲，飯煲裏麵除了一小碗香噴噴的小米粥兩樣小菜外，還有幾隻油亮的，正騰騰的冒著熱氣的水煎包。
    水汽蒙上了遠帆的眼眸，就若那天醒來的時候一樣。
    那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覺察到有個人隱在暗處時刻的關注著他，守護著他，而他卻對那人一無所知。
    現在呢？
    借助那台時間機器，來到千年前的隋唐，雖然沒了那個人，自己卻並不孤單，因為……
    將頭向水千玨身邊側了側，把頭抵在身邊人的肩上，遠帆低低喚道，“玉央——”
    今夜，注定會是個無眠之夜啊！
    沉默了片刻，一聲輕歎，水千玨終於伸出手把身邊少年攬入懷中。
    今夜無眠，這話水千玨說的沒錯，可這個夜晚，霧淩寨中無眠的絕對不止他一人。
    寨議結束，霧淩寨四寨主蕭箬葉前腳進了自己的住處，五寨主林耀飛後腳就追了進來。
    “怎麼了小飛？”見默不作聲跟在自己身後的林耀飛一副很是困擾的樣子，蕭箬葉就倒了盞清茶端到他麵前。
    “四哥，”端了蕭箬葉遞過來的茶盞，林耀飛欲言又止。
    “怎麼了？”低低一笑，蕭箬葉來至林耀飛麵前，伸手撫上他的眉心，“又遇到什麼煩心的事了？是喜歡上寨內哪家的姑娘，人家不喜歡你？看這眉毛皺的，再皺就展不開了。”
    “四哥，咱們這山寨不好嗎？”未理睬笑意的調侃，眉心雖然給蕭箬葉撫了，卻並未展開多少。
    在林耀飛眉心處婆娑著的指尖一頓，沉默了片刻，蕭箬葉收了臉上調侃的神情，撩了身上袍服坐到林耀飛旁邊之後才問，“小飛為什麼這麼說？”
    “這山寨不好麼？”依舊為回應蕭箬葉的問話，林耀飛接著問，這一次，他轉過頭，盯住了身邊青年的眼眸。
    “小飛是因為大寨主說的接受招安這件事？”
    “唔……”低低的應了一聲，林耀飛眉毛皺的更死，“就這樣保持現狀不好麼？雖然不會坐擁金山或是流芳千古，可是就這麼不愁吃穿自由自在的不好麼？”
    長久的沉默，久到林耀飛以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時候，蕭箬葉的聲音才再次傳進耳朵裏，“小飛，你要知道，這山寨中並不是所有人都同你我一樣，或是無牽無掛，衣食無憂，這寨中的人更多的是為了躲避戰亂，為了生計才會上山入夥。在你我，隻要衣食無憂自由自在就好，可是他們想要的不外是能有一片用來耕種的田地，一座能遮風雨的屋子，還有老婆孩子能守在一處平平安安的了此一生。對他們來說，像現在這樣以命搏命的生活是無奈的選擇，若是到了太平盛世，他們寧可每日為吃穿辛勞也不願意背著個土匪的名聲呆在這寨中吧。”
    林耀飛也是聰明人，就算沒有蕭箬葉這番話，這裏麵的道理他又何嚐不明白，可是想到幾年前家中突遭變故後自己就一直在江湖上流浪，好不容易有了這一處落腳的地方，有了這一群也算是誌同道合的兄弟又要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招安變得無處安身，更與兄弟分離，林耀飛的情緒也還是越發的低落起來。
    “我就是不明白……寨中事物大寨主一向都是置身事外的，怎麼招安這事他會這麼上心。”說完，林耀飛便若泄憤一般咧咧嘴。
    “嗬嗬，”一聲底下，蕭箬葉眼眸閃動，“虧你和小帆兩個走的極近，各種緣由，你就沒看出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