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還是六歲以前的記憶。
    記憶中，小小的孩子抱著被撕壞的童話書蜷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低低的抽泣著。
    一張花貓一般的小臉，長而密的睫毛濕漉漉的，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中不時有大滴大滴的淚珠滾滾落下，在髒兮兮的小臉上衝出一道道淚痕，露出汙跡下白淨細嫩的皮膚。
    不知道過了多久，孩子被一道對他來說過於巨大的影子籠罩了。覺察到光影的變化，遠帆緩緩抬起頭來，有些膽怯的望著立在自己麵前，低頭看著自己的人。
    陽光從那人身後照過來，隻能映出這人的輪廓，卻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的臉。
    那人蹲下身子，伸手把孩子小小的身子摟進懷內，抽了一條手帕，細細的擦去遠帆臉上的淚痕和汙跡，然後拿過遠帆懷裏的童話書，修長白淨的手指順著圖畫書被撕裂的地方緩緩劃過，淡淡的光芒下，被撕開的地方漸漸合攏，然後完好如初。
    孩子睜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和驚訝，一張小嘴也漸漸張成了O型，漆黑的眸子骨碌碌的在漸漸複原的童話書和抱著自己那人依舊模糊的臉上來回移動。
    童話書完全複原，那人又把童話書遞給孩子。
    到底是孩子的心性，看被撕壞了的童話書複原，小臉上的吃驚很快就變成了喜悅，一邊擺弄著童話書一邊說，“你是誰？”
    “我是……”低沉又好聽的聲音，微微頓了一頓，那人緩緩收緊了抱著孩子小小身子的雙臂，把他的頭壓到自己的胸口，又把自己的頭埋在孩子的肩上，低聲道，“我是……”
    暖暖柔柔的氣息垂在耳垂上，耳邊除了那人好聽的聲音外還有那人有力的心跳，怦怦的心跳聲和那人聲音中一抹悸動竟讓孩子的耳朵和麵頰全都莫名的有些發燙。
    “記得我是誰了麼？”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重複道，“我是……”
    “你是……”若夢幻一般的聲音，讓孩子低低的跟著那人重複。
    已經被水千玨送回房間，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遠帆雙唇微微顫動了一下。
    記憶若深潭潭底的魚兒一般，浮到水麵上，輕輕的吐了一個小小的水泡，然後又沉了回去，留下的就隻有一個……
    “……玉央。”低低若楠楠自語一般的聲音幾不可聞。
    替遠帆蓋好被子，並且已經走到門口，手握住門把手就要拉開門板的水千玨整個人若被雷擊了一般一震，隨後滿臉吃驚的轉過身來，呆呆的望著黑暗中已經合攏在一起的床帳。
    “你說什麼？”許久，當極度的震驚漸漸消散，波濤洶湧的情緒漸漸平複，水千玨一步一步的走回到床前，緩緩伸出手，手指觸到了床上青色幔帳，若確認一般低聲詢問，“小帆，你剛剛說什麼？”
    沉寂的黑暗中，回應他的隻有低沉切平穩的呼吸聲。
    輕輕挑開床帳，入眼的就隻有微光中那張沉靜且美麗的臉。
    玉央麼？
    那可是被收留後師父給自己的表字，知道的就隻有自己的幾個師兄，連可以算是莫逆之交的沈唯他都沒告訴過，這個千年後穿越來的少年又怎麼會知道。
    自嘲的笑笑，水千玨又把帳子合攏，轉身往外走。
    腳步一頓，水千玨又停到了屋子中間，臉上難得的現了些狐疑和不確定，別的可以聽錯，可是，自己的字他又怎會聽錯。
    他還記得，那時候師父正因為自己不是方外之人，而且一生都會在紅塵中掙紮才會給了自己表字，而不是像其他師兄弟一樣直接按門中規矩改了名字。
    猶豫了片刻，水千玨還是又走了回來，坐到圓桌邊的繡墩上，單手撐了下頜，呆呆的看著那幅合攏在一起的帳子。
    遠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
    宿醉之後，掙紮著睜開稍顯浮腫的眼睛，最先進入遠帆眼中的就是一片青色。
    發散的焦距在停頓了片刻後終於聚攏，眼前的事物漸漸清晰起來，又呆了一會兒，遠帆才辨認出，那一片入眼的青色應該就是自己房內床上的帳子。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麼？
    單手撐了床鋪，遠帆想坐起來，卻不想，身子才離開床軟綿綿的手臂就因為失了力氣，整個人就又重新躺倒在床上。
    眼中一片天旋地轉的同時，整個腦袋，尤其是兩側太陽穴如同無數的鋼針在一下一下的紮著他生疼。
    痛覺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身上虛脫一般的感覺和喉嚨裏火辣辣的幹疼，還有的就是胃內翻江倒海一般惡心。
    好難受，發出一身呻吟，遠帆屏住呼吸，用盡全力把自己的頭埋進枕頭裏。
    黑暗再度降臨，直到額上的刺痛有所緩解，遠帆才輕喘了口氣。
    “醒了？”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唔……”半是呻吟半是應答的應了一聲，遠帆才試探著睜開眼睛，然後緩緩把頭轉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生怕一個動作過猛會讓才平複下去一點的宿醉之感再加重了。
    見遠帆如此小心翼翼，動作輕緩……水千玨不由抿了雙唇，“要一點水麼？”
    “唔……”又是一聲低吟，想到水，遠帆就條件反射的咽了一口口水，不想口水還未咽下就把腫脹起來的喉嚨刮的生疼。
    見狀，水千玨就離了床榻，從圓桌上水壺內到了一盞清水端過來。
    掙紮著，勉勉強強坐起來，又待眩暈過後，遠帆才氣喘籲籲的靠到了床柱上，伸手接了水千玨遞過來的清水，小口的抿了幾口。
    涼涼的濕意從口腔蔓延到喉嚨，脹痛和刮擦之感很快緩解，遠帆長長的歎出口氣，才轉過頭問水千玨，“我喝醉了？”
    嘴角一揚，眼眸微微眯起來，水千玨卻未說話。
    看情形……自己還真是多半……是喝醉了。不好意思的避開水千玨的視線，遠帆低低的接著說，“我隻記得和霍斯特擲骰子，然後還有鈴鐺奪了我的酒杯，然後就不大記得了……”想了想，遠帆忽然有些猶豫，“然後……我沒怎麼鬧騰吧？”心虛的聲音飄飄忽忽的沒什麼底氣，說到最後聲音小的自己幾乎都要聽不見了。
    片刻的沉默，就在遠帆做足了心理準備，準備聽到醉後自己是如何折騰的時候，水千玨眼眸又眯了一眯，“沒有。”
    “沒有？”意料之外的回答，讓遠帆立刻抬起頭來。
    不想過於劇烈的動作讓才緩解下來的頭疼，惡心，眼前發黑等各種感覺全都又湧上來，一身呻吟，遠帆伸手抱住了腦袋，閉上了眼睛。
    抱在頭上的手被輕輕拉開，一股清涼的感覺從兩側太陽穴傳來，頭疼很快減輕，惡心的感覺也去了一些，遠帆睜開眼睛。
    遠帆睜開眼睛，水千玨也就把按在他額角的手拿開。
    “謝謝，”應該是用武俠小說裏麵說的內力緩解了自己的的頭疼吧，遠帆在蒼白的臉上現了抹感激的笑容後才接著問，“現在是什麼時間了？”
    “午後，要不要吃點東西……”話未說完，見對麵遠帆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甚至還用雙手捂了嘴，水千玨就很是識相的轉移了話題，“……你還是先睡一會兒好了。”說完還伸手扶了遠帆，幫他重新躺回到床上。
    “唔，”應了一聲，遠帆合了雙眸，長長的睫毛在白淨的臉頰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見床上少年雖然依言又躺下去，臉色卻不是很好看，秀氣的眉毛還緊緊的皺在一起。想了想，水千玨出了屋子。
    昏昏沉沉中，耳邊再度響起水千玨的聲音，“張開嘴。”
    依言張開嘴，一片涼森森的東西就被塞進嘴裏。
    “你倒是信我，不怕給你塞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耳邊一聲低笑，已經合上眼皮的眼前又暗了不少，該是帳子被合上了，遠帆歪歪頭。
    若含了冰片一般清涼的感覺從口腔中漸漸蔓延開去，順著喉嚨一直到胃裏，惡心的感覺也漸漸緩解，身體上的不適很快減輕，疲勞感一點點浮現出來，遠帆再次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