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雛鏡 Chapter 4 潔白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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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潔白的傷
像是斷翼的天使,散落一地潔白的傷。
初三,終日做不完的白花花試卷,一場接一場的摸底考試,所有的人都要長出三頭六臂,否則便因應接不暇而崩潰。當然,這隻是限於老師眼中的好學生而言的。
摸底考試的時候,好學生將桌子搬到操場,拉開兩三米的距離,估計即便腦袋轉三百六十度依舊瞥不到別人的試卷。差學生則省去很多麻煩,坐在教室,連監考老師也一並省去,隨他們是翻書還是抄襲,隨他們將教室弄得烏沿瘴氣。這個世界正在逼迫他們接受優勝劣汰的遊戲,接受適者生存的規則。在王老師眼裏初三一班的優異生隻有二十名,學生們不停追逐,隻為擠進那二十名的圈子,隻為摸底考試時能將桌子搬到操場。於是,那二十名的名字不斷在變,有人在出局,有人在進場,這次你笑,下次你就可能哭。
白涼歌慶幸自己總在這二十名裏,成績穩定。
剛上早自習,班主任就風風火火走進教室,宣布第一二節課數學模擬考試。她讀了一個名單,名單上的學生將桌子搬到操場。這個名單取決與上一次的考試結果。
王老師剛走出教室,白涼歌便聽到有女生在哭泣,白涼歌轉頭見第三排的一個女生趴在桌子上抽泣,白涼歌不記得她的名字,但是她肯定這個女生是被擠出了二十名,同桌的女生正趴在她的肩膀安慰。白涼歌又望一眼坐在第一組倒數第三排的文了了,她正對著一塊小鏡子研究青春痘,白涼歌正要轉回身繼續背語文,眼神卻與別人的相撞,那人趕緊收回視線,埋下頭,是楊秋朗。
下課後,前二十名的學生忙著搬那些厚重的書桌,男生興許能一人搬一張,而女生卻要兩兩合作才行,那些女生迅速配對,單單多出個白涼歌。也是,隻得怪她平日裏不愛交往,與同學的關係淡如水,女生大多不喜歡這樣的女孩,不唧唧喳喳,不打打鬧鬧,卻又生得漂亮學習又好。
她是想去找楊秋朗幫忙的,可是楊秋朗趴在桌上假裝睡覺,他從來不幫白涼歌搬桌子,他說他不習慣好學生與壞學生之間的差距,他說白涼歌,當然你除外。
白涼歌跑到文了了的位置尋求幫助,文了了卻一副比她更無辜的樣子,“涼歌,你去找楊秋朗吧,我今天是不敢下樓梯了,那剛被我甩掉的四班男生會一整天站在那裏堵截我呢。”
“他為什麼不直接來班上找你?對著初三一班全體同學的麵,要求你拯救他破碎的心?”白涼歌調侃她。
“你好壞啊。涼歌,實在抱歉,要不我幫你跟楊秋朗說說?”文了了用手指撫順那一頭長發,學校是不準女生披散頭發的,但是她依舊走自己的路,任批評一次一次來得更猛烈。
“呆會兒我碰到那個癡情男生,我就告訴他‘你不知道麼,文了了是個花心大蘿卜?你不知道麼,文了了是情場老手,傷在她手的男生不止你一個呢’。”白涼歌伸手要去捉文了了那隻戴了耳釘的耳朵,卻被文了了一手打掉,大聲喊:“楊秋朗,楊秋朗,白涼歌找你呢。”
白涼歌趕緊伸手要去蒙那張臭嘴,卻已經來不及。白涼歌不是不敢親自請楊秋朗搬桌子,她隻是怕別人誤會她喜歡楊秋朗。
可是現在,她隻得轉身對第二組最後一排剛探起腦袋的楊秋朗笑笑,楊你秋朗假裝隨意地摸摸耳朵,問:“有事嗎?”
“你的白雪公主請你搬桌子呢?”文了了扯著大嗓門回答,也不怕有人會尷尬。
白涼歌索性走到他的位置前說:“楊秋朗,幫忙不?”白涼歌的眼睛裏閃爍著無助,在這個班級她確實沒有什麼朋友。
“你知道我不喜歡和那些好成績走在一起,他們看不起我,我也不喜歡他們。”楊秋朗說。
“那麼你就為了和他們賭氣,不理我不幫我是吧?”白涼歌生氣。
“白涼歌,我怎麼會不理你呢,我還怕你不理我呢……”
“那就幫我搬桌子。”白涼歌口氣堅決,嘟著嘴唇十分可愛。所謂英雄難過每人關就是如此吧,楊秋朗站起身,走向第一排,幫她搬桌子。
文了了在偷笑。
楊秋朗蹲下,將桌子擱在肩膀上,輕而易舉地站起來,穩了穩重心走出教室,白涼歌抱著小板凳跟在後麵。
下樓梯的時候,白涼歌果真看到一個男孩子倚在樓梯扶欄上,一臉的悲傷。楊秋朗扛著笨重的桌子,叫他讓讓,他似乎沒有聽見,依舊沉浸在憂傷裏。
楊秋朗隻得斜著身子與他擦過。白涼歌忍不住多看他兩眼,是個很俊美的男生呢。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被所謂的愛情折磨得那麼難過?白涼歌還不明白。
班主任與數學老師站在操場指揮,考場上還有其他班的精英。楊秋朗停了片刻,鼓足勇氣走進操場,將桌子放在指定的位置。
一抬頭便看到班主任皮笑肉不笑,眼神裏滿是不屑,仿佛在示意楊秋朗你好沒自知之明,你就是牛糞,人家是鮮花。楊秋朗的拳頭重重地落在桌麵,徑直離開操場,奔回教室。白涼歌還沒來得及道謝,便看到楊秋朗迅速離開的背影,他的雙手擺得很快,似乎很生氣。
白涼歌沒有多餘的時間發呆,她趕緊找出文具,迎接考試。
現在,已經逐漸麻木,不再會因為鋪天蓋地的試卷而痛苦到生不如死,現在,白涼歌也將自己重新打造,已經成為一台專為分數而生的機器,機器是不會傷心難過不會疲憊的。可是,白涼歌也真的渴望活得輕鬆一點,可是如果做一個差生,自尊又會被別人踐踏,永遠活得自卑。就如同文了了和楊秋朗,努力將自己打扮成壞孩子,以為可以不讓別人歧視,可是依舊有歧視存在,仿佛成績差就應當活得卑微,他們一次次試圖保護自己的尊嚴,一次次試圖保護自己不再受傷,可是依舊有那些以分數看人的人,將他們逼迫,將他們逼入死角。逼迫他們不得不壞。
考完試,楊秋朗竟然主動來操場幫白涼歌搬桌子,他說:“白涼歌,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如果你想別人來踐踏我的自尊,那麼你就叫我幫你搬桌子吧。”
白涼歌不說話,心靈被龐大的憂傷侵蝕。
楊秋朗依舊扛著桌子走在前麵,擠進擁擠的樓梯,所有人都忙著將桌子搬回教室。嘈雜的聲音裏,白涼歌依舊聽到楊秋朗沉重的喘息。白涼歌深深得悵惘,她突然想去撫摸那雙扶著桌子的手,問他,為什麼我們都這樣不可抑製地憂傷?
“白涼歌,快走到我的裏側,小心擠傷了你的胳膊腿兒。”楊秋朗側過頭朝白涼歌喊。
白涼歌趕緊走到樓梯的裏側,緊挨著楊秋朗的左手邊。楊秋朗將課桌扛在右邊,剛好圈出一小片空間將白涼歌圍在裏麵。白涼歌突然心底湧出一片暖意,她緊緊地靠在楊秋朗身邊,接受他的保護。白涼歌覺得很久很久沒有被人這樣保護過,白涼歌覺得從來沒有被男人這樣疼惜過,白涼歌不記得是否父親曾經也這樣愛護過自己。
如果一個人願意願意愛護自己多好呢,白涼歌好想這一刻定格,地老天荒。白涼歌這才覺得原來自己如此強烈渴望安全感,渴望被人安撫,原來白涼歌一直寂寞。為什麼父母生下自己,又不肯多施舍一點愛給自己呢?為什麼他們將自己丟在陰暗的角落,任由自己像一隻豆芽,蜷曲著長大?
也許白涼歌依舊該慶幸,自己依舊好好的,自己依舊活著。
第三四節課是班主任的語文課,全班都十分安靜,不敢造次。
班主任走進教室,將課本放在講桌上,威嚴地掃視全班,然後說:“剛才去男生寢室檢查,請問第五號床位是誰在睡?”
全班上下開始交頭接耳,嗡嗡一片,等待五號床位的主人站起來。白涼歌依舊端坐,因為離學校近,她從來沒有住過學校。
白涼歌聽到有人拉開板凳時與地麵發出的聲音,一定是哪個男生站起來。
白涼歌注意到班主任的表情,似在笑,又似在藐視別人,白涼歌感覺到那雙傲慢的眼神飄向教室後麵,她那樣的神情一般都是獎賞給教室後麵的學生。
果然,她說:“哈哈,原來是我們的楊老大啊,楊秋朗,你要是覺得這學校太委屈你這樣的人才,你大可以走。全班那麼多男生,就你一個人不疊被子。你要當老大?”
下麵的學生安靜,不敢再說話。白涼歌心裏一緊,老師怎麼可以這樣侮辱楊秋朗?即便三年來,她已經聽慣班主任對學生的辱罵,可是她竟然不能接受班主任罵楊秋朗。
班主任咳嗽兩聲,又繼續講道:“我希望有些學生能有自知之明,自己是個混混就別去影響班上的好學生。人家是要考重點高中,上最好的大學,某些人請不要去毀壞別人前途……”
白涼歌低下頭,她明白班主任在說什麼。她突然很想奔出離開教室,離開這個變態的地方,離開這個無形的監獄;她突然很想班主任頭頂的天花板墜落,將她壓扁,讓那一張惡毒的嘴再也不能挖苦人。不疊被子,就應受到這樣這樣的侮辱麼?
“老師,你怎麼這樣,我隻是忘了,中午回去整理好就是!”楊秋朗抵撞,聲音憤怒。
班主任依舊一臉輕視地笑,“你忘了?那麼你為什麼沒有忘記吃飯呢?你怎麼沒有忘記你還是個人呢?”
白涼歌突然有點害怕,她害怕楊秋朗會跑上講台,將班主任打倒在地,用腳踩那一張臉。
楊秋朗不說話,白涼歌轉身看,眼睛裏滿是焦慮,戰爭不要擴大才好,學生怎麼能鬥過老師呢?尤其是在這所初中。她看見楊秋朗一臉憤怒,那憤怒裏是一個孩子累累的傷痕。楊秋朗將桌子上的書摔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向前麵。他站在過道裏,剛好在白涼歌的左手邊。
楊秋朗伸出右手食指指著班主任說:“我寧願不讀書,也不要受你的侮辱!”他的眼睛裏噴射著仇恨的火焰,可是,白涼歌覺得那雙眼睛就要落淚。
楊秋朗走出教室,白涼歌透過窗戶,看到穿過陽台的楊秋朗一臉難過。白涼歌覺得心疼痛微微,她多想追出去握住楊秋朗的手,告訴他,白涼歌與楊秋朗依舊是朋友,亙古不變。
班主任一臉憤恨,說:“我們上課吧,大家千萬別學楊秋朗那般沒教養!”班主任翻開課本,講課。
可是,白涼歌明白,同學們都很興奮能有人頂撞班主任,替全班出氣。白涼歌聽到有人在低聲說:“楊秋朗萬歲!”聲音很細微,依舊傳到白涼歌的耳朵裏。
白涼歌聽不進課,她在擔心楊秋朗去了哪裏呢?楊秋朗還會回來麼?楊秋朗可不可以別太難過?楊秋朗……心裏全是楊秋朗,他的悲傷他的落寞他的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