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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八八年一個秋天上午,一輛轎車行駛在一條彎彎曲曲鄉村小路上,道路兩旁盡是甘蔗地,司機緊皺著眉頭,駕駛轎車在這坑坑窪窪的機耕路上小心行駛。搖晃車內坐著4個人,車裏後排坐著兩位中年女士,一位是年紀較輕身材勻稱穿著時尚氣質高雅的女子,她正小聲同旁邊身材較胖的女子說話。
    突然“吱——”一聲,不停顛簸的車子停了下來,原來前麵停著一輛裝運甘蔗的拖拉機。看到這輛轎車突然駛近,幾位裝車的農民停止了工作,有些奇怪的看著這些不速之客,因為在那個年代極少有這樣的轎車開進這條鄉村小路來,因為前麵不遠就是路的盡頭,一個很偏僻的鄉村。
    這些人到前麵村子幹嗎?感到疑惑的村民一直望著這輛車,一位靠近車旁的村民探頭望了望車內。這時年紀較輕的女士搖下了車窗看了看,發現並不認識這幾位村民,似乎有點失望。恰好從拖拉機前麵走過一中年男子,他也很非常詫異。此時,車內的女士認出了這位中年男子並叫了出他的名字。這位男子先是愣了一下,最後認出了這位叫畢小嫻女子,原來是在他們村裏插過隊的知青。
    畢小嫻告訴這位叫阿磚中年男子,自己想回原來插隊的村裏看看。阿磚明白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和畢小嫻簡單聊了幾句,然後上了拖拉機駕駛室將車輛往前移了移,讓出車道讓轎車開過去。望著遠去的轎車,這位叫阿磚的村民不明白,這麼多年了,這位叫畢小嫻的插青還回我們村幹什麼?
    轎車行駛了一會,終於來到了一個名叫大嶺村的小村裏。這裏大多數村民住的都是靠嶺而建的泥壘的房子,村邊不遠處一條靜靜流過清澈小溪,村裏種的毛竹高大挺拔蔥綠,這和畢小嫻十年離開前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唯一變化是原來有些茅草屋頂現在都已經換成了瓦片了,有幾間住房已是紅磚建的。幾位在村邊閑聊的村民看見轎車往這裏駛來的,都齊刷刷的往這邊望。當轎車停在村邊路口時,幾個小孩圍了上來,好奇的在旁邊觀看。
    畢小嫻他們打開車門下車時,終於有村民認出了畢小嫻。其他村民這時也走過來,雙方愉快的聊了起來,得知畢小嫻這位當年曾經在村裏插隊的知青現在還回他們村裏看看,讓這些村民很是高興。後來,畢小嫻一行在幾位村民陪同下朝一位叫阿桂的村民家走去,快到阿桂家時,畢小嫻看到以前自己曾經住過知青房屋已經倒塌,雜草叢生,畢小嫻真是深有感慨!自己曾在這間知青泥瓦房裏竟生活了整整七年!
    來到阿桂家時,客廳內一位五十多歲的村民婦女正好在家,旁邊還有兩個七八歲大的孩子。這位農村婦女看到畢小嫻一行,頓時有些驚愕,當她認出畢小嫻時,臉色突然變很不自然的,眼睛一直定定看著她們。
    畢小嫻連忙上去同她打招呼,這位農村婦女才略顯平靜下來,然後客氣招呼這些客人。畢小嫻告訴這位曾是自己當年房東的農村婦女,這次自己從國外回來,也想回到村裏看看他們。順便介紹這幾位一起同來是自己的表姐表弟,然後畢小嫻也拿出禮物分送給阿桂媽和村民。
    這位叫阿桂媽的介紹了他們家情況,大兒子阿桂已經結婚八年了,有兩個小孩,客廳玩耍的這兩個孩子正是阿桂的。阿桂現在和妻子在田裏幹農活,便叫人去叫他回來。
    得知畢小嫻這次是剛從國外回來的,而且專程到的村裏看看?阿桂媽心裏就一直在揣摩,難道是為了當年那些事!畢小嫻的表弟也有些想不明白,難道這次從國外回來是專門特意為回到這裏是為了看看這些村裏人?當然也有些村民有這種想法,但這次知青畢小嫻回來看他們,讓這些村民還是很高興,因為這麼多年幾乎都沒有這種事情!
    實際上,畢小嫻這次回來,不僅僅是為了回當年插隊村裏看看,其實是為了結自己一件十多年前一件心事,因為這件事,這麼多年她一直都牽掛著,所以今天她專門為這事而回來的。而這件事隻有畢小嫻、阿桂和他媽是當事人最清楚,而這件事也正是畢小嫻人生道路上最刻骨銘心的往事和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事情要追溯到公元一九六九年春初,初中畢業的畢小嫻同絕大多數的同齡人一樣,上山下鄉去到廣闊的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畢小嫻由於家庭成份不好,家裏都是世代都是經商的,父親也是資本家,解放初跑到海外。舅舅是所謂右派,這在當時都是嚴重政治問題。所以當時她和幾個家庭成份不好的同學就列為第一批被分配到農村去插隊的知青,被分配到最遠最偏僻最苦的柳縣一個叫大嶺村的地方插隊落戶。當時這個地方在哪裏,農村生活是何樣?畢小嫻他們根本不知道也沒去過。
    而且他們父母當時肯定也不想讓自己孩子去農村插隊,他們也都才是些16歲左右的稚氣末脫的大孩子。但在那時有規定,符合條件個個都是要去的。
    一九六九年春節前的一天上午,在學校敲鑼打鼓和陣陣口號歡送中,他們坐上了班車離開了學校,離開自己生活的城市,經過幾個小時的汽車路程,最後從公社坐拖拉機來到這個叫大嶺村的小村。
    而大嶺村的村民也終於看到了這批從城裏來的插隊知青。因為他們這個村比較偏僻,平時村民去城裏需要走十幾裏路,到公社後再搭車去柳縣轉車到城市,所以這村裏人也很較少有人去過城裏。當得知這批城裏知青要到他們村裏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他們同樣感到新奇,所以當車子到了村裏時,男女老少大部分村民都出來看或者迎接。
    當時村裏人有些不明白,這裏家家戶戶很窮,這些學生模樣、文鄒鄒的小青年到這裏接受什麼教育?而村裏生產隊每天工分才值一角幾分錢,這些城裏的娃娃能做的下去嗎?這些學生在城市讀書好好的,跑來這裏幹農活有什麼用?
    當然,村民對上級的通知還是要堅決執行,所以村民們還是熱情接待這批城裏來的插隊青年。
    按生產隊隊長吩咐,知青們暫時安排在各村民家住下,因為安排知青們住的房子還沒建好。由於初來這裏,他們根本也無法自己開火煮吃。這樣畢小嫻他們七個知青被安排在幾家農戶家,她和一個叫李玉的同學暫時安頓到一個叫秦家富的村民家生活。
    秦家富是一位典型的農村漢子,純樸、老實,像他祖輩一樣世代務農,對人憨厚,不善言語。秦家富的老婆也是一位成天圍著灶台、豬圈、菜地轉的家庭婦女。他們家有5個孩子,大孩子叫阿桂,年紀比畢小嫻大些,其餘是兩男兩女。當時家家戶戶都是掙工分,家家糧食都是不夠吃的,生活狀況可想而知都是比較困難的。
    畢小嫻從小至今都沒有離開母親獨立生活過,突然被送到這個偏僻窮困的村裏,村裏路上都是泥路,路上經常都有牛屎狗屎。而且住在泥房裏,生活各方麵是很不習慣。有些知青剛來幾天都還像孩子一樣偷偷哭呢,但又有什麼用!
    當得知畢小嫻畢業要到農村插隊,畢小嫻的母親十分舍不得!自己的女兒還是一個怯生生文弱的少女,但自己是不能阻止女兒去的!
    畢小嫻去插隊下鄉後,她母親就去幫她哥哥帶小孩,實際上是想遠遠避開這種生活。畢小嫻的哥哥原來是國內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文革前剛畢業,因為家庭成份不好被分到了外省一個邊遠礦山工作。後來與女同事相愛,卻遭到女方父親的堅決反對,因為女方父親以為,自己女兒絕對不能嫁一個有海外關係政治地位不好的人,最終兩人分手了。直到幾年後才結婚,現在剛剛有小孩,所以畢小嫻母親也借此機會離開家去幫帶孩子。
    在房東家住了兩個多月後,畢小嫻同村裏人漸漸認識了,特別對阿桂多熟悉些。阿桂是一個典型的農村青年,身材不高,皮膚黝黑,讀完小學就在家幹農活,樣子和他父親一樣純樸、老實而且話不多。但人很真誠,笑起來都是一種憨憨的笑容。
    夏天將至,知青住房建好了,畢小嫻她們搬出了房東秦家富家。新建的知青住房也是泥壘建的,同樣是小小窗口,上麵蓋瓦。知青們自己開火煮吃,油鹽菜米樣樣自理,這些都要省著用,而且柴草要去大山嶺深處去割采。有些男知青經常缺油少米無柴草,有上頓無下餐。畢小嫻他們來了沒多久,糧食也不夠吃,就經常吃生產隊分的雜糧當飯。而且當時知青生活非常單調清貧的,沒有什麼娛樂,每天生活機械單調,所以村裏有些知青來了不久就經常回城裏或者幹脆不回村裏。
    畢小嫻很少回去城裏,一是要路費,畢小嫻母親沒有工作收入,文革後父親不敢再寄東西回來,隻靠哥哥每月寄十元錢生活。現在母親去哥哥那裏,已經沒人在家裏。
    每天畢小嫻他們都按時出工收工,因為當時他們這些插青年紀小,沒有什麼力氣幹農活,幾乎都是拿最低工分,辛苦幹一年,幾乎連口糧都掙不夠,所以畢小嫻哥哥還寄些錢給她買些口糧等維持生活。而同畢小嫻同住李玉因為沒人資助買口糧,隻好回城裏找些工做,掙些錢後回來買口糧,因此這間屋子經常隻剩下畢小嫻一個居住。
    這一天生產隊有拖拉機去鎮上。恰好是圩日,阿桂和村裏其他人坐上拖拉機去趕圩。畢小嫻也去,因為她想買些東西。誰知道半路上突然襲來一場大雨,一車人都淋得濕透。畢小嫻剛好來例假,回來發了高燒。阿桂知道幫請來赤腳醫生,剛好缺一味藥,阿桂騎單車到鎮上幫買回來。阿桂媽也煮了湯叫阿桂妹妹送過來,阿桂媽對畢小嫻還是像以前一樣蠻好的,她是見畢小嫻她們這些城市知青年紀不大來到農村這裏做工和生活是有些同情和可憐的。畢小嫻也把阿桂家當做自己親戚家一樣,經常去那裏。而阿桂有時到畢小嫻屋裏,當然是有人在的情況下他才進去坐坐的。
    自從這次之後,雖然畢小嫻對阿桂很是感謝,感覺阿桂這個人真是很好,但自己又沒什麼東西酬謝,因為當時這些知青有時窮得連買鹽的錢都沒有!但也談不上產生什麼感情這方麵,阿桂對這件事也不過把畢小嫻當自己妹妹那樣看待幫幫忙。何況當時誰都知這些知青個個都想招工出去,而阿桂他們這些村民青年也希望通過參軍招工離開農村,當時誰也沒往感情方麵去想的。
    畢小嫻已經插隊幾年了,同所有知青一樣非常希望能招工出去,雖然自己一直老老實實在村裏做工,但也知道自己希望不大。一是自己家庭成份問題,而且最重要是很少給生產隊長的老婆送東西,因為村裏知青每次從城裏回都會送東西給她(當然要好的),接到禮物的她會笑逐顏開,以後生產隊長自然會安排較輕農活給這些送過禮物的知青做,如果外來招工,他也會幫推薦出去。如果不送禮,生產隊長老婆臉色難看多了,好的農活當然很少有你的份了。
    畢小嫻沒有錢,自然沒有什麼禮物送給生產隊長老婆,所以招工幾乎都沒有份。雖然有兩次招工有自己名字,但到最後都沒有輪到自己。
    這幾年畢小嫻村裏和別的村有些知青都被招工出去,但由於名額少,爭著出去的人太多,被招工出去的知青不多。長期呆在村裏的知青都非常渴望被招工出去擺脫這種生活,畢小嫻同在一村裏插隊的一名叫呂揚慶的男同學,因為太想出去了,日思夜想,慢慢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的,經常自言自語,看他變成這個樣子,生產隊長向上級彙報後,決定暫時送他回家。於是便問畢小嫻知道呂揚慶家住處嗎?畢小嫻當然認得,因為他和她是住同一條街的。
    生產隊長決定叫阿桂同另一村裏青年跟畢小嫻送呂慶揚回去。說他奇怪,呂揚慶聽說送他回城,竟然乖乖跟著坐車回城裏去。當畢小嫻他們送呂揚慶回家後,畢小嫻邀請第一次到城裏的阿桂他們到家裏作客。這時已經快過年,畢小嫻的母親從哥哥家回來了,每年她都要回來同唯一自己女兒畢小嫻過年的。
    當阿桂他們跟畢小嫻來到她家時,才知道畢小嫻家在一個很大院子裏,裏麵住了很多戶人家,院內的建築都是西式小洋樓式的,雖然已經很破舊,但還是很氣派的。阿桂他們在這裏看到的隻有在電影裏才有的建築,知道畢小嫻家以前應該是比較有錢人家,像他們這些從鄉裏來的青年來到這裏真的有點感覺不自然。在大院裏的人們看到畢小嫻帶了兩名農村裝扮的青年也有些奇怪,但這些人也沒說些什麼。在畢小嫻家裏,她母親很客氣的接待了女兒從插隊村裏來的青年,阿桂他們走時還送到大門口。
    阿桂他們回村後,村裏人才知畢小嫻家以前是有錢人家的。生產隊長對畢小嫻似乎也好些了,有時也安排輕鬆些農活給畢小嫻。生產隊長老婆見畢小嫻也沒有那麼臉色難看了,有時還會同畢小嫻多說話,還叫畢小嫻到她家玩玩。
    在大嶺村插隊幾年,村裏有的知青被招工出去或者回城再沒有回來,畢小嫻這幾年經常是一個人在知青房住。作為一個身在異鄉的少女,內心一直是很孤單無助和寂寞的,當然希望有人來關懷照顧和幫助,雖然在村裏得到阿桂等人經常幫忙,但是在這舉目無親的農村,別人又能幫得你多少?更多還是靠自己。
    畢小嫻見這幾年招工一直都沒有自己,她對何時能出去真是沒抱什麼希望。畢小嫻有時也想,萬一沒能招工出去,在當地農村找一個青年農民嫁就算了,像阿桂這種青年也不錯,老實,憨厚。但這僅僅是一閃而的過念頭而以,因為在當地,還沒有插隊女知青嫁當地農民的事情。
    阿桂當然不知道畢小嫻有這種想法,自從他上次去過畢小嫻家後,知道她家以前是有錢人家的,而自己隻不過是在農村長大普通青年,家裏又窮,弟妹又多,自己也沒有或沒敢有這方麵想法。在他看來,畢小嫻隻不過是城市來這裏插隊的知青,將來肯定都被招工出去的。
    這天傍晚,畢小嫻收工回來,家裏沒有柴草,趁天還沒黑,她拿鐮刀和扁擔急急忙忙和一位村民往嶺上去割草。但是直到很晚,同去村民早都回來了,村裏人都還沒見她回來。阿桂媽知道後急忙叫阿桂他們去找,阿桂叫兩個同村青年帶上電筒連夜上嶺去找。
    秋天的山裏涼風陣陣,黝黑的鬆林裏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阿桂他們找遍了幾個山嶺,終於找到跌落在嶺腳已經受傷半昏迷的畢小嫻——原來畢小嫻是割草時不小心從嶺上跌落下來的。阿桂背著她,急急忙忙背回村裏,叫來赤腳醫生,阿桂媽也送來薑糖水。經過救護,畢小嫻這才慢慢蘇醒過來。休息幾天後,畢小嫻身體基本恢複,而這幾天吃飯都是在阿桂家或者他弟妹送來的。
    自這次事情後,畢小嫻很感謝阿桂一家,她知道沒有阿桂他們那天晚上去救自己,後果真是不可想象。特別是阿桂,那天把她從嶺上背回村裏,更讓她很感動。因這件事,畢小嫻對阿桂從以前喜歡再慢慢轉化到愛也是很自然的事。當然這也是一種初愛,一種少女的應有情懷。
    但畢小嫻沒敢表露出來,因為在當時,一個女插青與當地農民談戀愛結婚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事。如果有這樣的事情,知青們都會說這女知青有神經病、太傻,嫁在這裏一輩子做農民,因為當時農村生活實在太苦!而村裏人說你娶一個城市妹做老婆是留不住的,人家遲早要走的。而有些政治敏感的人會說,一個資本家的女想嫁貧下中農的兒子有什麼政治動機!人們會有各種議論的。
    所以,畢小嫻對阿桂的愛都僅僅是愛在心裏,一種默默的暫時無法表露的愛。唯一變化就是沒人在場時叫阿桂哥,而不像以前隻叫阿桂。對於畢小嫻的這些變化,阿桂是感覺不出來的,因為他從來沒想過要有和畢小嫻談戀愛的想法。
    這是一個秋天的晚上,公社的露天球場放映新電影,村裏男女老少和阿桂他們村的青年男女包括畢小嫻都去了。在哪個年代,有一部新電影看真是一件不容易的大事,因為當時電影很少,來來去去也就是那幾部樣板戲,
    到了放映場,因為人很多,擁擠的人們一下都把畢小嫻同村裏的青年擠散了。她被擠在人群中間,想找村裏人一個都沒見。正在這時,背後有人輕輕叫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阿桂。畢小嫻微笑了一下,阿桂擠了進來,由於人多擁擠動彈不得,兩人並排站挨的很近,這是畢小嫻第一次與阿桂如此靠近。
    不久,電影也開始放映了,兩人開始看電影,不知何時,當看到電影情節精彩緊張時,畢小嫻的手竟不由自主緊緊拉著阿桂的手,阿桂剛被畢小嫻拉手時動了一下,後來就沒有在動。當畢小嫻發現自己緊緊拉著阿桂的手時,頓時鬆開手,心裏“嘭嘭”直跳。兩人看完電影,隨著人群散去時,他們兩人步行走回村裏,路上兩人雖然沒說什麼,但兩人心裏確有了一種全新感覺,村裏的人這一次見他們兩個是一起回來的。
    自從這次看電影回來之後,兩人感情自然起了變化,應該說是開始戀愛了。雖然表麵兩人像平常一樣,村裏人也不知道。但此時,阿桂心裏還是有些猶豫,畢小嫻是城裏的富家女,自己是鄉下的窮孩子,兩人談戀愛能行嗎?他是想不明白的。畢小嫻自己也經常想,自己和阿桂談戀愛,家裏母親哥哥同意嗎?家裏親戚會怎麼看待?如果真的談起戀愛,自己真的能和他結婚在一起嗎?將來又是怎麼樣的呢!這個問題一直都困擾著他們。
    但是還是兩人經常在一起有說有笑,他們越來越頻繁的交往,時間一長,村裏有些年輕人就看的出,最後阿桂媽也知道了。她當然也希望阿桂娶畢小嫻做自己媳婦,但這個城市妹真的會成為自己兒子阿桂的老婆嗎?她不敢肯定這事會不會成。
    阿桂媽她有一個表弟在公社做幹部,這天她特地去問這位表弟。當她講這件事時,表弟連連搖頭說這件事不行。他的理由是女方家庭成份不好,她父親又在海外,這個城市來的女知青是不是真的會跟你兒子阿桂結婚呢?誰敢保證!如果你兒子真的娶畢小嫻做媳婦的話這一輩子都要呆在農村沒有機會招工出去等等,說了一大堆反對的意見。阿桂媽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回來後趕緊和阿桂說了。阿桂表麵答應,但當兩個年輕人真心談戀愛時,什麼都難阻攔的。
    以後兩人還是經常悄悄在一起,阿桂要見畢小嫻都是夜晚悄悄到畢小嫻這裏,兩人都是小聲說話,幽會到三更半夜阿桂才離去。
    生產隊長老婆聽說阿桂和畢小嫻的事後心裏有些酸溜溜的,可能她心裏想,自己兒子娶一個城市妹做老婆才是應該的。她有時來對阿桂媽說些不冷不熱的話,阿桂媽也不好怎麼搭理她,她也想,兒子怎麼大了,我也不知怎麼管,也管不了他們。
    這是一個特別寒冷的夜晚,畢小嫻早早就鑽進被子裏縮成一團,但仍然覺得很冷。夜深後,阿桂抱了一大捆柴火悄悄敲門進來,他點燃柴火,房間慢慢暖和許多。兩人圍坐在火堆傍,紅紅的火光映紅了兩人臉龐,柴火熱烈燃燒時爆響產生的火星在眼前不斷飛舞,兩人身世差異雖然很大,但兩個年輕人是真心相愛的。畢小嫻當時是這樣想的,在這如此寒冷夜晚,唯一給自己送來溫暖的人應該是值得自己托付終生的人——還有什麼不能奉獻給他呢?兩人越靠越緊,畢小嫻慢慢依靠在阿桂的肩膀。此時,兩個真誠相愛的心跳越來越快,一股股愛的暖流在他們心中激蕩……這個晚上發生的事也就自然而然了。
    不久,畢小嫻發現自己懷孕了,兩人有些驚慌,不知怎麼辦!畢小嫻清楚知道,現在連自己都養活不更何況孩子?而且目前結婚更不可能的。沒有辦法畢小嫻隻好盡量穿些寬大衣服免得讓人看出來,也少出工,多在知青房裏休息,盡量不給別人看得出自己懷孕。
    然而一天天過去了,畢小嫻肚子越來越凸了,阿桂這時隻好同母親說,他媽這才知道這件事,她也不知道怎麼辦,趕緊去找在公社的表弟。一聽她講完此事,她表弟也吃了一驚,告訴她這件事的嚴重性並且出謀劃策——要她先將畢小嫻送到她遠方親戚家住,等孩子生出來了再送給別人,不要讓別人知道,這樣事情就可以解決。
    阿桂媽回來把這些說給阿桂和畢小嫻,他們兩人想來想去也沒有辦法,隻好同意這樣,因為他們真的一點主意都沒有。
    一九七六年末,畢小嫻生了一個女嬰,剛生下後就在醫院給人家抱走了。畢小嫻當時很傷心,哭了很久,但也知道事情隻有這樣,這小孩不送也不行的,因為他們幾乎連自己養不活。回到村裏,村裏人也不知道這件事,隻有阿桂家裏人或很少一些親戚知道。
    畢小嫻生下小孩後身體也虛弱,這時就回到城市同媽媽住,休養身體。
    一九七七年,國家知青政策有了變化,知識青年可以回城了。各個村子剩下的知青都紛紛去辦回城手續,知道這個消息後,畢小嫻也回來辦回城手續。她想到現在在這裏同阿桂結婚不大可能,生下孩子又送給別人,在這裏已經真的沒有什麼很值得她留念的,能有機會回城她還是回去的。畢竟來這裏插隊都七年了,從原來一個十六歲少女到現在快二十五歲了——自己人生最美好青春年華就在這裏這樣度過!
    雖然就要離開了,但是畢小嫻和阿桂是很有感情的,而且她的初戀以及全部都給了他。所以她辦完回城手續特地回村多住兩天,阿桂也舍不得她,但知道她要走是肯定的,兩人分開已經是不可避免的。
    這天晚上兩人坐談到夜深,雖然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說什麼。兩人一直以來都是真心相愛,而且感情也深,一下分開是舍不得的,何況兩人曾經有過一個因真愛而得的孩子,這是他們感情連接的紐帶。
    畢小嫻最後說她回城後阿桂有時間去找她,阿桂也答應了,他深愛著畢小嫻,因為畢小嫻是他初戀的情人,自己肯定要去找她的。
    第二天早上,畢小嫻要走了,告別了阿桂一家人和村裏人,阿桂和他弟弟幫扛行李送畢小嫻上了班車,直到班車遠去他們才回村裏。
    畢小嫻回到城裏也沒有工作,她不像別的知青可以頂父母職位而有工作,有時去做些零工,但畢小嫻和母親兩人生活來源還是靠哥哥接濟。
    阿桂有時寫信給她,畢小嫻也回信給他,兩人感情還是同以前一樣不變的。後來他就來城裏找畢小嫻,沒有錢買車票,他就爬鐵路貨車來到城裏,有兩次阿桂還到醫院賣血得些錢作為到城裏費用。見到畢小嫻後,兩人都是悄悄找個人少的地方說話或者逛逛街,到了下午,阿桂又到車站爬火再車走十幾裏山路摸黑回村裏。
    誰知有一次阿桂扒火車回去那趟車子不在那個車站停,他慌了,趁貨車稍慢便跳下摔斷了兩顆牙齒,這事後來畢小嫻知道很心疼他,叫他要小心些。畢小嫻媽見阿桂有時來找女兒也沒說什麼,因為畢小嫻曾把插隊的一些事告訴媽媽(當然懷孕生孩子的事不能說)畢小嫻媽媽心地善良,對自己女兒在插隊時得到阿桂一家悉心照顧時很感謝的,所以阿桂來找畢小嫻她也不怎麼反對。
    一九七八年,文革結束了,畢小嫻姑姑一家從海外回來探親,回到畢家大院看望這些親戚們,當姑姑看到畢小嫻和媽媽生活狀況走時留下一些錢。畢小嫻媽媽後來買些東西給阿桂,叫他帶回去算是酬謝他們一家當初對畢小嫻的照顧——因為以前的確實沒有錢買東西送給阿桂家。
    不久之後,畢小嫻的父親從她姑姑也知道他們生活情況,同她們取得了聯係,這麼多年她父親都不敢和她們聯係,於是想法設法為她們辦理移民手續。在等待辦相關手續和等待出國時,畢小嫻聽說配偶也可以出去,自然想到了阿桂,如果阿桂作為自己配偶將來可以一起的出國,這樣我們可能可以找回自己女兒一起出去,因為她和阿桂這份感情是放不下的。
    當她和阿桂說起這事,阿桂遲疑猶豫,他不懂怎麼辦,便回到村裏跟家人和一些親戚說。有人說國外那些地方不同我們這裏,你到那裏沒有辦法生活的!你本身就是農民。而阿桂也知道自己隻知道幹農活,外國是什麼樣子自己一點不知道,也不想離開家太遠,最後阿桂沒有答應。半年之後,畢小嫻跟母親一起出國了。雖然兩人仍很有感情,但兩人最終是注定要分開的!兩人後來就再也沒有什麼聯係了。
    而十年後的今天,畢小嫻這次突然從國外回來回到村裏,原來就是有這麼一件心事要了結。因為自己出國後已經結了婚,生有兩個兒子,但卻經常夢想找到當年生下送給別人的女兒。每當她回想此事心裏很內疚——因為她做母親沒有給女兒一點母愛、喂過一滴母乳,這或許是她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她經常想,如果能找回女兒,她會重金酬謝撫養人。如果要不回來,她也會留下一筆錢給女兒,也許這是她這位不盡到母愛的母親唯一所能做到的!
    這時,阿桂從田裏被人叫回,當他看到畢小嫻一行時,非常驚訝疑惑,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他也不知畢小嫻這麼多年為什麼今天回來村裏。畢小嫻看到一身幹農活裝束的阿桂時,知道阿桂農民本性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在交談中,畢小嫻悄悄告訴阿桂,自己這次回來是為了尋找十二年前送給別人的親生女兒,看能不能找到。但是阿桂告訴他,當年這個女兒出生後送人時根本沒有想要回來,當時那人抱走女兒時他們也沒有問地址和名字,後來自己找過幾次都沒有消息。
    畢小嫻這時也明白,自己好不容易才從國外一趟尋找這個女兒,可能是很難一時找到的——或者可能永遠找不到。雖然心裏感到深深遺憾和無奈,但也平靜,因為自己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而且她心裏明白,這一切都是那個特定曆史條件下的所發生——這能怪誰呢?誰之過呢!
    畢小嫻最後還是留下國內通訊地址給阿桂,希望萬一找到自己女兒,一定要通知她。阿桂也答應,他是一直記得有這樣一個女兒的。但他的內心也明白,雖然他自己有了家庭和孩子,妻子也是老實善良,萬一女兒找到,可能自己也無法接回撫養的。
    夕陽西下,畢小嫻一行最終告別阿桂一家人及村裏人上車離去。此時秋風陣陣吹過,村頭的竹林和周圍甘蔗林被風吹的搖擺不停,竹葉和蔗葉也嘩嘩作響,不時還能聽到陣風吹過嶺上發出“嗚嗚”的聲音,就像為了這一場苦戀的結局奏響的最後樂章。轎車漸漸遠行而去,最終消失在暮色茫茫的遠方。
    廣西柳州-楊偉森完稿寫於2010年12月28日夜
    初稿199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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