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可能？
    夏凡的腦子裏一片茫然，臉色蒼白。
    這裏是忘川，地獄的大門。
    她……
    原來已經死了麼？
    ——
    可是……
    可是……
    忘川明明是條河，怎麼成了是海呢？
    ——
    察覺到夏凡的疑惑，彌夏輕輕勾起嘴角：“忘川原本都是一片海，茫茫無邊，所以才容得下萬物眾生。”她微微一頓，“其實，不真正到這裏，誰會相信它的存在？”
    夏凡啞口無言。
    月光下的彼岸花搖曳身姿，風呼嘯而過，帶起低低的嗚聲，猶如靈魂在哭泣，深紅的海麵波光粼粼。
    原來這才是忘川。
    ——
    “那……我死了嗎？”咽一口氣，夏凡無比艱難的開口，聲音幹澀。
    彌夏側過頭眯起眼睛，黑黑的瞳仁映出幽幽紅光，目光深遠悠長。
    “嗯。”她笑，“死了。”
    ——
    死了。
    簡單利落的回答。
    夏凡卻徹底傻了。
    ——
    她死了。
    死了，這麼輕易地。
    也是，若不是死了，她又怎麼會到這裏呢？
    隻是這樣突如其來的命運，讓她措手不及。
    原來她，已經死了啊。
    ——
    什麼時候的事呢？
    怎麼死的？
    又……死在哪裏呢？
    死在那家詭異的“三生堂”前？
    死在風雨走廊中？
    死在操場上？
    或者更早……
    更早……
    是在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嗎？抑或根本就是死在洗手間裏。
    那時候她還對著鏡子賭咒，說恨不得死了。
    看來，她的願望被實現了。
    ——
    夏凡苦澀的笑了，多愚蠢的願望。
    現在，她後悔了，她想回家。
    可是後悔有用嗎？
    ——
    “撲哧！”是誰在耳邊笑了？
    夏凡回過神，轉頭就對上彌夏笑意盈盈的雙眼，突然明白過來：“你騙我？”
    彌夏望著深沉的夜空，笑而不答。
    “你的表情很精彩。”她的聲音很輕，“怕死麼？”
    夏凡一怔，猶豫了片刻才回答道：“嗯。”
    “如果剛才我沒有告訴你，你死了，你還會回答是嗎？”
    “……”夏凡愣住。
    彌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
    人，總是喜歡欺騙自己。
    你怕死嗎？
    你是不是總想著用死亡來安慰自己呐？
    我死了，所有人都會為我悲傷吧。
    我死了，大家一定很懷念我吧。
    我死了，我犯下的過錯就會被無條件原諒。
    我死了，傷害過我的人會悔恨到骨子裏吧。
    我死了，到那時候，所有人就會意識到我的重要性了。
    真想就這樣死了啊。
    這樣的想法，你，有沒有過呢？
    ——
    我不怕死。
    有的人說著這樣的話，踏上了不歸路。
    真的不怕嗎？
    誰知道。
    等到他們後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不是嗎？
    ——
    死了就解脫了。
    這樣的蠢話是誰說的。
    ——
    彌夏輕輕歎了口氣，輕柔而清冷的聲音縈繞在耳邊，略帶憂傷的語調，夏凡聽的出了神。
    用死亡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其實這樣的人，沒人會為他難過。
    但這樣的人依然很多。
    這樣的行為，究竟傷害了誰呢？
    ——
    “你該回去了。”良久的沉默以後，彌夏輕輕合上窗子，腕間銀鈴清響，“晴明不在，我送你吧。”
    這句話猶如大赦，夏凡顧不上有些壓抑的氣氛，瞬間精神百倍。
    “走吧。”彌夏轉身，長長的外裳拖在地板上，黑色衣裳上繡著的彼岸花鮮豔如血。經過那扇玉屏風時，彌夏有意無意地瞟了瞟上麵的兩隻紅鯉，微微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抹不明的情緒，但破綻轉瞬即逝，下一秒便恢複了淡漠的表情。
    櫃台上紅燭靜燃。
    夏凡跟在彌夏的身後，看不到她瞬間變化的表情，隻是當她的視線落在屏風上時，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感覺兩條紅鯉的位置和她剛開始見到的有所不同呐，啊啊，一定是她的錯覺。
    夏凡搖搖頭，今天遇到的荒唐事太多了。
    跟著彌夏穿過大堂時，夏凡依然有些緊張，但很快她發現，這次妖怪們的視線沒有落到她身上，好像完全看不到她，於是暗自鬆了一口氣。
    大門很快就到了，夏凡向門外望去，不禁咋舌。門外是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其他景象，隻是單純的黑，無邊無際，漆黑得甚至連天地都看不到。
    但是她已經不會驚奇了。
    抬腿跨過高高的門檻，酒館的屋簷下掛著的一隻紙燈籠，碧荷紅鯉，眼熟到不能再眼熟，她看見彌夏摘下了那隻燈籠，隨後將它套在一隻細長的木杆上，木杆末端掛著長長的流蘇。彌夏挑燈走下門前的石階，她的腳踩下的地方立刻亮起一圈光暈，燈籠映亮了周圍小片的黑暗，彌夏側身示意夏凡跟過來。等她一踏下石階，彌夏就將燈籠遞到她手裏。
    什麼意思？看著手裏明亮的燈籠，夏凡不解，難道……難道要她一個人走回去嗎？！天，在這種地方！
    “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彌夏抬手指向酒館的右方，無名指上的鳳尾蝶泛著幽幽藍色光芒，“不用擔心，盡管走就好。”
    說的容易，這裏可是……
    夏凡望著那片無盡的黑暗躑躅不前，耳邊忽然銀鈴輕響，眼前藍光一閃，一隻漂亮的鳳尾蝶已經在眼前翩然起舞，美麗的翅膀揮灑下點點光粉，閃爍著妖異的藍光。幾乎同時，兩簇淡藍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燃起，緊接著又燃起了一簇簇火焰，順著彌夏剛才指示的放下無盡的延伸下去，在黑暗中照亮了一條寬闊的道路。
    夏凡驚異不已。
    “跟著它走吧，不要怕。”彌夏看著那隻藍色鳳尾蝶，“它會為你指路。”
    夏凡遲疑地點點頭，卻無意瞥見彌夏的眼神，深遠而悠長，還有一種淡得幾乎沒有的憂傷，但夏凡卻感覺，那種憂傷，深沉得讓她無法窺探。
    “那個，謝謝你。”夏凡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隻能單調的道謝。彌夏微微點頭，纖長的睫毛垂下，火光燈照中，是一種淒涼。夏凡突然莫名心痛。
    ——
    夏凡向彌夏道別，挑著燈籠轉身離開，頭頂上方的藍色鳳尾蝶扇動美麗的翅膀，領著她向前方走去，腳下是一條石子路，路兩旁的淡藍色火焰靜靜燃燒著，讓夏凡有種心安的感覺。
    腕上有東西在微微發燙，夏凡低頭，那條銀製的手鏈在燈火的照耀中閃爍著異樣明亮的銀白色光芒。
    啊，對了，忘記問彌夏為什麼要給自己戴上這樣一支手鏈，她想著，轉過身去。
    身後是一片黑暗。夏凡詫異。
    ——
    跟著藍色鳳尾蝶行走在綿綿延長的石子路上，四周猶如死寂。
    夏凡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漸漸地，她產生出一種恍惚的感覺，猶置夢中，三生堂，妖怪的酒館，忘川上盛開的彼岸花，這些都不過是她今晚的一個夢。
    她又慢慢覺得自己其實一直身處於這條道路中，父母家人，米楠學院，那個討厭的徐盛，這些才是她此生的一個夢。
    彌夏淒美的笑容突然浮現在腦海，夏凡的思緒瞬間清醒。腳下的石子路越來越坎坷，腳步不得不慢了下來，然而前方的鳳尾蝶似乎並沒有停下來等待她的意思，藍色的光芒在夏凡的視線中漸行漸遠。
    夏凡急了，顧不得腳下坎坷的道路，大步追上去，可才追出兩步，腳下一絆，重重的摔向地麵。幾乎在摔下去的同時，夏凡的眼前閃過一陣刺眼的白光，手腕上一陣滾燙。
    是那條銀手鏈！
    “嘭！”夏凡狠狠撞上地麵。
    ——
    你怕死嗎？
    如果我不告訴你你已經死了，你還會怕死嗎？
    夏凡似乎又看見了彌夏略帶憂傷的臉龐。
    ——
    耳邊漸漸傳來吵鬧的聲音，有人從身邊經過，來來往往。
    黑暗褪去，夏凡手下支撐著冰冷雪白的瓷磚。
    ——
    這裏是……
    洗手間嗎？
    夏凡瞬間彈跳起來，一旁經過的人扔過來幾個白眼。
    回家。這是夏凡心裏唯一的想法。
    ——
    走出洗手間，校園裏熙熙攘攘，正是米楠的放學高峰期。
    夏凡飛快向校門走去。
    ——
    身後不遠處的禮堂上，高掛的時鍾顯示著時間。
    十點五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