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校慶與手術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6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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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辰離正午還有一個刻度的距離,滬川的茶樓飯館已開始熱鬧起來。街麵上,人力車與老爺車競相賽跑,在人流橫織中竟也難分個高低前後。
    和逛窯子的道理一樣,哪裏最紅,人流就往哪裏湧。
    當下最紅的,就要數馬徐維邦導演的電影《夜半歌聲》了。那偌大的海報四仰八叉的抓在外牆上,主人公宋丹萍的臉麵被街塵染成了灰色。
    “聽說這裏頭也隱藏了一些關於革命的豪情”,偶然路過的人想起裏頭的一句台詞,是這麼說的,“我宋丹萍的身體,不隻屬於曉霞,還是你們大家的啊!”
    這世界果然是在激進中求變的,那偶然路過的人這麼想。
    路過那海報,龍少陽的老爺車是開往集味坊的,那裏的小籠包最好吃。
    車子慢悠悠的在大街上一步一停著,不時的有些小報童前來叨擾。散發著油墨味道的《滬川新報》被捅進車窗,外帶著報童念經似的廣告語------前夜星雨朦朧,委員生死關頭,誰是凶手?
    新報頭版四個大字----“沸反盈天”!
    龍少陽莫名的來了點精神,從報童手中抽走了一份中段發皺的黃麵紙。
    “沸反盈天!未名人雨夜槍拔委員府,一死兩傷!是組織?是仇殺?”
    死的人不是那個被下了定的政治委員,龍少陽覺得“沸反盈天”這個詞用的有些過了。他將報紙丟在一邊,想起了前日車燈夜雨中那個舉槍的人。
    當環境與氛圍都模糊不清的時候,人的本能可以讓自己將某些事物的特質分析的更加清楚。
    龍少陽敢保證自己是沒有看清那人的麵容的,但他卻認得那人,好像大腦自動的做出了辨認反應一樣。
    他再次的,莫名的來了點精神。
    車子開到上島花市的時候被一輛二輪馬車擋住了去路。
    花市這段的馬路修的極窄,車子過一輛有餘,兩輛就有些困難了,更何況那馬車的大小著實可觀,龍少陽的老爺車試了幾次都無法突圍。
    司機阿倫有十分的不耐煩,口裏嚷嚷著要看看是誰家不懂規矩的,用散發著馬屎味道的綠皮車擋住了龍家大少的去路。
    這般叫囂著,卻終究沒能付諸於行動。
    苦等無益。
    於是龍少陽徑直下了車,進了花市。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似有印象的人。
    年輕人穿著一身洗的有些發白的長褂子,襯的那張麵孔愈加的幹淨了。四月的天氣早晚溫度還有些落差,那人在脖間掛了一塊青灰色的尼子圍巾,和上回看見的差了不多。
    龍少陽一眼便瞧見了他手裏抱著的一盆文竹-----修剪得當的盆栽,但絕不是什麼高價貨。想起陳秋英那個關於“船長”的描述,他的心尖有端得擠出了一絲酸。
    “林老師。”他先打的招呼,“你好。”
    伸出手去表示友好,卻半晌不見那人的反應。
    “對不住,空不出手來。”那人雙手抱著文竹,麵上很是抱歉的模樣,“不過,您是……”
    龍少陽心尖上快噴出酸液來了。
    “我是陳秋英的朋友。”
    那姓林的轉了轉眼珠子,忽然便如同醍醐灌頂似得“哦”了一聲,笑容都透出些文人的純真來:“你姓龍對不對,上次和秋英打招呼她喊你龍什麼來著,哦對,龍大少,這個名字挺有意思的,大少,老‘大’徒傷悲,‘少’壯不努力。”
    龍少陽怔怔。
    “龍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啊。”那人眼睛裏透出些豔羨來。
    “不及林老師為人師表。”龍少陽終於回過神來,趕忙回禮。
    林老師偏著頭真誠的笑著,似乎對“為人師表”這個四字詞相當受用。
    龍少陽卻發現了新大陸:“咦?林老師受傷了?”
    說的是林業平額頭到眼下帖著的一大塊紗布。
    那人搖搖頭,一臉自嘲,“可不是,騎車騎的整個人都飛了出去。”似乎想起來那日的悲慘情形,原本還爛漫的臉色突然就難看了起來,“禍不單行,還把腿給折了。”
    他原地走了幾步以示誠懇,一瘸一拐的。
    龍少陽揚起眉毛:“那還真是可憐了。”
    “不可憐不可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那姓林的老師這麼說。
    “可惜福禍雙至。”
    “從來禍從口出。”
    龍少陽此時也有些迷茫起來,怎麼聽這位林老師的話語都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不知是何道理。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陳秋英。
    第二個想到的是陳秋英。
    第三個想到的依然是陳秋英。
    “秋英她……”他這麼開頭。
    “是個好學生。”林老師做了結尾。
    龍少陽點點頭,不知又該說些什麼。
    “下午還有課,告辭了。”
    這是林老師在上島花市說的最後第二句話,說到“告辭”二字的時候人已擦身而過,單留一個“告”字在龍少陽耳邊回蕩。
    龍少陽轉過身,看著那人瘸著腿走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皮子做的挺好看,可惜假了。”他想。
    另一頭,林業平抱著文竹搖搖晃晃的淡離龍少陽的視線,走開後才“嗤”的笑了一聲,露出些不以為意的神色來。
    “靠洋人吃飯的,能算是中國人麼。”他想。
    又走了幾步,忽聽身後那洋鬼子商人的聲音又飄將過來。
    “林老師腿腳不便,我用車送你啊,就在前邊。”
    林業平看了眼離自己不遠的老爺車,彎起了嘴角。
    “多謝。”他轉過頭去,笑的甚是甜膩,“不過能走是福,為免四肢不勤。”
    說罷便晃晃身子,頭也不回的大步瘸腿而去。
    龍少陽的最後一耙還是打在了棉花上,心頭頓時憋悶的不行,哪還有半點吃小籠包的興致。
    匆匆返回“坐騎”,那二輪馬車卻還在原地,罵不得打不得--------
    怎一個“氣悶”了得。
    “遇人不淑”。龍少陽這樣下定論。
    林業平這幾日挺忙,全因著南嶺大學半百年歲的華誕活動。
    “要別開生麵。”校長這樣說。
    林業平作為學校蓋了章的文化部指導老師,自然少不了忙前顧後嘴皮子上下翻飛的工作了。
    剛剛才將散著油墨氣味的校慶冊籍整理完畢,宣傳部又來了人。
    來的人林業平挺熟悉,是平日裏總喜歡趕在上課前去階梯教室聽自己插科打諢的一群大老小子們。下巴上才剛剛長出些軟綿綿胡須的黃毛小子,總是對類似十月革命這般的題材特別著眼,聽著眸子裏也能亮出光來。
    “有變更的心是好。”林業平常常這樣講,“但變更並不代表著一腔熱血。”
    畢竟是乳臭未幹,急於求成在所難免。林業平被纏著問著,慢慢的竟也和這些小子們打成了一片,成了亦師亦友的夥伴關係。
    而今日,小子們來找林業平是因為隊伍裏少了一個幹苦力的。人數不夠,校慶的演講台子就這麼斜了一個角,在晚風中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林業平被一群小子們架著拖著來到了現場,所幸,情況比想象中好了許多。
    “明個校辦要來檢查的,”小夥子們搓著手,這麼說道,“林老師,咱可得帶勁了。”
    可憐林業平的瘸腿這會還沒好一個透實,被這群小夥子懇切的目光從上到下掃射幾番,終究還是軟了心腸,隨手拉過一把小板凳,坐著開始往樁子上敲椽子。
    “你們這群在剝削階級光芒照耀下茁壯成長的菜苗。”林業平恨恨的說著,眼睛裏卻滿是笑意,“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們連根拔起,一棵不留。”
    “林老師你擠青春痘兒哪,還一顆不留。”男學生丟了一塊板子過來,“這個按台子下麵,拉橫幅的時候可以當抓地虎用。”
    林業平遵命。
    手抓著板子往裏伸去,一抓一把灰。
    “你們這群臭小子搭樁的時候也不曉得抹幾兩下,瞧著髒的。”林業平喝到。
    好容易才把板子敲在了舞台的底下,收回手來拍拍灰,卻意外的聞到了一股絕非塵土的味道。
    林業平攤開手掌,掌心裏匍匐著些許粉白色的小顆粒。
    “來來,”林業平招呼過來一個學生,把手掌往人家鼻子底下送去,“聞聞,什麼味啊這是。”
    “挺苦的,硫磺?”那學生答道。
    邊上又過來一位,“傻帽,硫磺能是這個色兒麼。”
    林業平轉過頭去,“來,要不要嚐嚐看。”
    說人傻帽的男學生做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林老師,我看錯你了,原來你竟然是如此一個,如此一個……”
    “什麼?”
    “愛護學生的好老師啊!”
    “虛偽!”林業平抓了一把枯草往人麵上拋去,師生一群很快鬧成一團。
    氣氛是和樂的,但他的眼神卻跑到了另一邊,那個操場上一閃而過的人影。
    背影如此熟悉,熟悉的叫人不禁心頭起寒。
    他來幹什麼?
    林業平握緊拳頭。
    百思無解,手心的白色粉末很快便融了,化出一層灼燒的熱度。
    校慶在三天後舉行。
    作為滬川市規模最大的一所大學院,南嶺大學的這次半百華誕慶典可算是熱鬧非凡了。
    從下九流到頂端上坐著觀雲卷雲舒的,什麼人都來參合了一把,魚龍同作一鍋端。
    校辦算有些麵子,請到了不少頗有來頭的人物,之前被人暗殺不成的政治委員也幸成為其中一員,多有些為了安撫社會穩定的意味。
    無獨有偶,龍少陽也收到了請帖,這才確定自己的確也曾為該校莘莘學子之一的事實。
    十二年過去了,什麼人事都該淡了。
    龍少陽唯一記得的是,那胡子一把抓的數學老師聽聞自己將子承父業後的那種失望的表情。
    “少陽,讓自己少些銅臭味,老師我也就教得其所了。”那老頭子這麼說。
    龍少陽舉起袖子聞了聞,是利姐早上剛薰的樟木香。
    得讓那老頭子嗅一嗅,龍少陽這麼想著。
    老爺車開到了校園的外牆邊,這位洋鬼子商人突然有些清醒起來。
    “阿倫,我來幹什麼?”他這麼問道。
    司機有些莫名,“這個得問少爺你自己。”
    “先停著罷。”
    圍牆裏頭,校委代表已經開始豪情萬丈起來,本就洪亮的嗓音在麥克風的輔助下拖著長長的回聲,箭一般在校園上空東跑西撞。
    表麵上看起來一切完好,林業平心裏卻有些難以安定。
    清早出門前幾番思量,還是決定綁了一把毛瑟式在手肘內側,以備不需。
    “也不知他看到那暗號沒有。”林業平心裏打著鼓。
    校委的講話終於結束,穿著學生裙的女同學又帶著一群手執彩緞的人物上台。
    接下來,將是曆屆畢業的成功典範們的講話。
    學生們一個勁的拍著手,眼睛裏透出些向往的神色來。
    政治委員也站在了台上。
    眼麵前一個黑影閃過。
    無比熟悉。
    林業平心裏咯噔一下,弦斷了。
    三兩步衝到舞台前,腳腕又開始刺痛起來。
    “快讓他下來。”他嚷嚷著,卻已然晚了一步。
    有火光從一邊迎來,是燃了的煤油瓶。學生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何事,那脹滿了熱氣的瓶子便“轟”的一聲,炸開了一團火花。
    有女學生忍不住尖叫起來。
    場麵一下子變得混亂,人們隻看見一隻接著一隻的煤油瓶在舞台上炸開了花,升騰起濃濃的煙塵。
    有硝煙的味道,人心的反應就變得更為可怖了一些。
    官員商賈學生推搡成一團,校委極力想要維持秩序,依舊無計可施。
    舞台的邊緣開始燃燒。
    熱浪迎麵撲來,林業平揪了身邊學生的手,幹幹的往外跑去。
    這才開出幾步,身後便傳來了爆破的巨響。
    舞台整個的坍塌了,火焰竄起一丈高,扭曲著因爆炸而四散的木板竹片。
    他終於明白兩天前自己手心的白色粉末是因何而來。
    “真該死。”他有些咬牙切齒。
    重要人物已經在混亂中撤場。煙火彌漫中,隻有一杆學生們仍無力的掙紮著。
    林業平身邊的一個女學生在方才的爆炸中受了傷,雪白的長襪子被染上了一片腥紅。
    “老師,幫幫我……”那女學生抬起頭,下巴上也破了一道口子。
    “好。”林業平扶起女學生,支著自己痛斷了筋骨的雙腿,朝外邊挪去。
    接著便是幾聲槍響。
    剛剛才平靜一些的學生又開始慌不擇路起來。
    林業平懷中的女學生方才已經受了驚嚇,此時更是一臉慘白,雙手捂著耳朵搖著頭,眼睛整個的紅了。
    “別怕。”林業平拍著她的肩頭,眼睛卻盯著方才槍聲響起的地方。
    製造混亂的人已經暴露,他那時常穿在身上的黃色皮衣上被濺上了幾點鮮紅,在林業平的眼中分外清晰。
    但因著場麵的混沌,並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
    那人正提著槍,在人群中四下張望。
    林業平把女學生送到了學生隊伍中,從一邊悄悄摸去,退到了離那人較近的暗角下。
    警哨聲由遠及進,警察膠底鞋踩在地上的噠噠聲就在耳邊,那人卻左右徘徊,似仍有行動。
    林業平從暗角裏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他。
    那人顯然著慌了一記,回手便是一記肘子。
    “周,是我。”林業平架住他。
    周廣仁扭著手臂,滿臉不耐:“你別攔我。”
    “你瘋了!。”
    有大批的警察湧進了校園。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林業平揪住他的領子,“跟我來。”
    兩人順著牆角的暗影拐進了通往護城河的萬竹園中。
    “你太荒唐了。”暫時逃脫了警察的視線,林業平怒火中燒,再難控製情緒,“這裏可都是學生,受傷的也都是學生!我有暗號讓你不要來的!”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那人扭著頭。
    “你能管什麼!”林業平搖著頭,“這不是一股意氣啊!”
    “我的意氣就是一班兄弟!”
    “我有義務和權力保護我的學生!”
    “你隻記得關照你的學生,是你的學生!!”那人硬著脖子,臉孔通紅,“那我們的人呢!小栓,阿月,王成!你忘記了!”
    “我記得。”林業平低頭。
    “那個畜生非死不可,他不死,滬川就玩了!”
    林業平笑了笑:“他死了大煙就流不進來了?他死了小栓阿月王成就能活過來了?”
    “這是任務!”
    “任務不是叫你進來來傷害一班學生的!”林業平道:“幸好那天叫我看見了你。”
    周廣仁麵色一暗:“我在想今天的警察怎麼來的那麼快,原來是你……”
    “我必須盡我一個教師的職責。”
    “好,你好。”周廣仁抬起手來,槍口微微顫動,“沒想到今天我這槍是為了自己兄弟而準備的。”
    “論槍法,你不及我。”林業平這麼說著,袖中的毛瑟式已經滑到了掌心,“但是我不會對自己人拔槍。”
    “林業平,你這個孬種。”
    周廣仁說著,扣下了扳機。
    林業平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人的槍彈就這麼直挺挺的朝自己飛來了。直到“噗”的一聲響,知道手臂上冒出了一朵血花,他還在怔怔中難以回神。
    槍聲回蕩的空晌,周廣仁已跑出了老遠。
    身後警察的哨聲愈近,林業平又想起了自己手中的槍支。
    亂世混沌人人自危,難保有個莫須有的罪名突然就從天而降,更何況,他原本就不是“莫須有”。
    “趁著還沒人見到自己,”手臂痛的不行,林業平幾乎齜牙咧嘴,“千萬不能讓人見到。”
    校園裏亂成一團的時候,龍少陽還在車內踟躕不定。
    這不是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自己即將麵對的,是敬了許多年的老先生,這一步是走是留著實讓人心裏難安。
    龍少陽將自己埋在車後座的陰影中,麵上依舊是石像似的表情。
    “少爺,裏麵好像挺熱鬧的。”阿倫這樣問。
    “你要進去看看麼。”
    “可我沒在這裏念……”
    “砰!”
    槍聲適時傳來,阿倫講了一半的話頓時又咽回了腹中,一臉幹菜相,“好像有點不太平啊,還是別去了,嗬嗬嗬。”
    這幾日的確不是那麼太平,撞槍的事兒一出接著一出,也不知是何緣故。
    “少爺,我看咱們還是回吧。”司機阿倫什麼都好,就是有點膽小,事兒還沒到眼前,人已先縮了八分,“大白天也挺寒磣的……”
    “來不及了。”龍少陽皺了皺眉頭,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青褂子,瘸著腿,拿著毛瑟的右手正抓著左手臂。
    那人一眼看到了龍少陽的老爺車,徑直走來。
    阿倫縮起了肩,喉嚨口一個少爺的“少”字卡在當下,那人已經自顧著打開車門坐了進來。
    “坐錯車了?”龍少陽問。
    “專門挑的你的車。”那人回答。
    “我看起來像耶穌?”龍少陽又問。
    “你看著不像多管閑事的人。”那人扯下自己的圍巾,在手臂上繞了一圈。
    “閑事的範疇包含著讓你上車麼。”
    “現在讓我下車,你就是共犯。”
    “我們才見過兩次麵。”
    “但是相見恨晚。”
    “車把手上有血吧,”龍少陽不著邊際的來了句,“阿倫,去擦了。”
    阿倫極不情願的扯了塊布子下了車,繞到了車的另一邊。
    車把手上果然有一塊血跡。
    聞槍聲追來的警察已經查到了院牆根下,見龍少陽的老爺車便上來詢問。
    阿倫的身量挺高,將林業平擋了一個大半。
    “誰的車?”
    “龍家的?”
    “可是那個龍少陽?”
    “是的。”
    小隊長想了想,招呼了一下後麵人,“走,到別處去。”
    阿倫回到車上的時候,林業平已經扯下了一截袖子。
    槍支離的不近,子彈並沒有穿透手臂,被子彈旋轉絞開的皮肉向外翻起著,鮮血汩汩而出。
    阿倫隻撇了一眼便“唔”的一聲向一邊倒去。
    林業平的額上滲出冷汗來,一張清白的臉此時已成了灰白。
    “借個刀。”他回頭對龍少陽說。
    龍少陽從表袋裏摸出一把軍刀,丟了過去。
    “你要是敢滴一滴血在我的車上,我就去告發你。”他這麼說。
    林業平向後撇了一眼,便不再多言。
    接下去的一刻鍾,阿倫覺得自己簡直上天下地了無數回。
    那場麵太過可怖。
    林業平折了自己的圍巾咬在嘴裏,手起刀落,一下便紮進了肉裏。
    軍刀在皮膚上劃了一個十字,林業平的牙咬在圍巾上發出咕咕的響聲。
    阿倫頓時覺得自己的手臂也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子彈不大,卡在肉裏不容易挑出,林業平試了幾次仍不得力,隻得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努力的舉著手臂。
    冷汗落進了脖子裏,冰涼冰涼的。
    “其實我可以載你回去找醫生。”
    林業平不吱聲。
    “大雨夜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
    林業平依舊不吱聲。
    “瘸腿好些了麼。”
    “唔!”但聽的前邊一聲悶哼,一粒小彈丸突的一聲落到了車座上。
    林業平微閉著眼睛,沒了半點力氣。
    “比生孩子還累啊。”龍少陽調侃著,從脖子上扯下領帶來,“拿去紮上。”
    林業平抓過領帶,小心的將傷口纏了一個透實。
    依舊有血滲將出來。
    龍少陽看了看阿倫。
    阿倫乖乖的將領帶奉上。
    “你,你還是去找個醫生什麼的,這樣不行,”司機有點結巴,“要不我們載你去個醫院什麼的。”
    “不必了。”林業平回頭,“多謝。”
    說罷便推了一把車門,幾欲離去。
    “等一等。”
    林業平有些莫名。
    龍少陽笑了笑,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擋一陣子先。”
    林業平皺了皺眉頭,接了外套便轉身離去。
    阿倫長舒了一口氣,“少爺……”
    龍少陽鬆著身子,坐回原本的姿勢。
    “阿倫,”他問,“我們車上今天來了什麼人。”
    司機瞪大了眼睛故作驚訝,“來人?有人麼?不一直就我和少爺麼?”
    龍少陽點點頭。
    “不過少爺,”阿倫又說,“滴下來了不止一滴血。”
    “誰的?”
    “我,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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